全息投影上,正在无声地播放着残骸镇及周边地下网络的实时监控画面——或者说,是毁灭的实况录像。
残骸镇外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地平线上。没有大队人马,没有装甲轰鸣。只有三个人。
一个身穿飘逸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双手虚抬,闭目凝神。他身边的气流开始异常旋转,发出低沉的呜咽。
一个红发如火、赤裸上身的壮汉,双拳对撞,溅起真实的火星,咧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最后一个,笼罩在灰色斗篷里,看不清面容,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钉子:(声音干涩,指着青袍人)“‘风暴吟唱者’加尔文,内城记录的a级风系异能者,擅长大规模气象操控与气流切割。”
又指向红发壮汉:“‘熔炉’巴顿,a级火系异能者,高爆高温,破坏力极端集中。”
最后看向灰斗篷:“身份未知。推测为潜行、侦查或支援系异能者,等级不低于a。”
阿战:(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三个a级…内城真是下了血本。看来‘廉价水’和繁荣,终于戳到他们真正的痛处了。
青袍人加尔文双手猛然向两侧拉开!刹那间,以他为中心,一道直径超过百米的恐怖龙卷风凭空生成!不是自然界的龙卷,这风柱更加凝实,边缘闪烁着青白色的能量光芒,内部是无数高速旋转的、肉眼可见的空气刃!龙卷风呼啸着,如同一个巨大的、移动的绞肉机,直接撞向残骸镇外围的防御工事和第一层地道网络入口!
坚固的合金与混凝土工事在密集的空气刃切割下如同纸糊般碎裂、抛飞!地面被层层剥开,暴露出一段段地下通道的截面。龙卷风过处,地面留下一道道深达数米、光滑如镜的切割痕迹。
“熔炉”巴顿狂笑着,紧随龙卷风之后。他朝着那些暴露出的地道入口和龙卷风肆虐后的裂缝,张开双手。炽白色的火焰并非喷射,而是如同有生命的粘稠液体,灌入地下!火焰所到之处,岩石融化,钢铁汽化,一切有机物瞬间碳化。更可怕的是,火焰似乎能顺着通道和裂缝,向着地下网络深处疯狂蔓延、钻探!
小迪:(指着画面一角放大的热成像图,声音带着哭腔)“高温…超过三千度!还在持续灌注能量!他们在用火焰‘清洗’地道!我们的孩子…很多根本来不及逃…”
阿战紧闭双眼,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通过残存的信息素连接,他能“听到”无数尖锐、短促的“信号”在疯狂熄灭——那是成千上万只蟑螂在风暴中被撕碎、在火焰中瞬间汽化时传来的最后脉冲。痛苦、恐惧、湮灭…海量的死亡信息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他的脑海。
加尔文和巴顿如法炮制。龙卷风掀开了净化站的屋顶和护墙,巴顿的液态火焰灌入核心水池和管道系统。剧烈的爆炸发生(可能是能量结晶或化学药剂被引燃),整个净化站在冲天火光和蒸汽中化为废墟。
“地下农场”、“玻璃房”、“水培工厂”…所有地表和浅层地下的关键设施,都在这种“风暴开罐,火焰消毒”的战术下,被逐一、彻底地摧毁。
火焰和高压气流顺着主要干道和裂缝,涌入地下网络。监控画面(由少数最深处的隐藏摄像头和蟑螂临终视角拼凑)显示:
龙卷风肆虐过后,是巴顿无差别的火焰洗礼。木质建筑化为火炬,砖石结构在高温中崩裂,工坊里的设备熔化成一摊摊铁水。侥幸躲过第一波风暴的居民,在随后的火焰和高温中绝望地奔逃、倒下…
繁荣的城镇,在不到半小时内,化为一片燃烧的、死寂的废墟。只有少数提前进入最深层掩体(部分与“深核”有隐秘连接)的核心人员和战士得以幸存。
全息投影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片焦黑的、冒着青烟的大地上,曾经熟悉的景象荡然无存。只有那个灰斗篷身影,静静地站在废墟中央,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深核指挥中心内,死一般的寂静。
阿战的颤抖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他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仿佛有黑色的漩涡在旋转。
小迪终于忍不住,压抑的抽泣变成了崩溃的痛哭:“都没了…呜呜…我好不容易才…那些孩子…那些工厂…大家…”
钉子僵硬地站着,双手指节捏得发白,声音嘶哑:“…初步估算,地表及浅层地下设施…全毁。人员伤亡…超过百分之七十。蟑螂集群…三百二十一万的活跃战斗及工程单位…信号消失率…百分之九十八点七。深层地道网络损毁超过百分之六十…信息素主干道…基本中断。”
百分之九十八点七。
三百多万。
半小时。
毁灭殆尽。
阿战没有说话。他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划过那些变成灰色的监控区域,那些代表生命和连接的光点一片片地黯淡、消失。他能感觉到,自己与那庞大虫群之间的、浩瀚如星海般的精神连接,此刻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零星几点微弱的、遥远的回应,来自那些潜伏在极深处、或侥幸在绝对死角逃过一劫的残存单位。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空洞感席卷了他。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层面的。仿佛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块。
“深核”指挥中心之所以能保全,除了其极深的位置和“暗影织网者”的绝对屏蔽外,更重要的是,它与主网络之间有物理和信息的单向隔绝阀。在袭击开始的第一时间,阿战就下意识地(或者说,是虫群网络集体危机意识的反哺)启动了终极隔绝程序,切断了“深核”与外部网络的大部分直接连接,只保留了最低限度的被动监控和几条绝对隐秘的逃生通道。这才避免了被那火焰异能者顺着网络“摸”到这里。
灰斗篷在废墟中站了许久,最终似乎摇了摇头,对加尔文和巴顿说了句什么。三人如同出现时一样,悄然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中。内城的毁灭打击,精准、高效、残忍,且…成本极低(对他们而言)。
良久。
阿战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得可怕:“说说吧,我们现在还有什么。”
钉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深核’基地完好,储备能源、食物、基础生产线可维持核心人员约五十人生存一年。‘暗影织网者’培育单元保全。‘蓝泪’能量液核心萃取设备及少量库存保全。部分最尖端生物研究资料和基因库保全。”
他顿了顿:“人员方面,包括我们三人在内,铁卫幸存者十一人,核心技工八人,研发部骨干五人,情报分析员三人,其他后勤及文职四人,总计三十一人。均已进入‘深核’。”
“契约兽方面…”钉子看了一眼小迪。
小迪抹了把脸,强忍着哽咽:“‘暗影织网者’成体十二只全在。‘幽灵信使’及‘尘埃特工’…在内城和远距离潜伏的,大约还有…不到一万只,因为远离打击核心,且处于静默状态,幸存。深层地下,靠近地热区的一些特殊环境适应型工兵蟑螂,约…五千只幸存。还有就是…‘根系计划’中,已经挖掘到极深地层、尚未与主网络完全连通的最远端隧道里,可能有一些工程集群幸存…数量不明,连接中断。”
她抬起头,泪水又涌出来:“但是…主要培育巢、能量池、战斗集群…都没了。‘堡垒’、‘酸液’、‘穿刺者’…都没了…”
阿战默默听着。三十一人。一万五千只左右的残存蟑螂,还大多是侦查和工程型。一个深埋地下的避难所。这就是镜泉…不,是阿战,现在全部的家当。
“那六个内城女人呢?”阿战忽然问。
钉子:“在袭击开始前十七分钟,她们所居住的独立小院监控显示,她们被一伙伪装成掠夺者(但行动高度专业)的人‘劫走’了。现场伪装成意外,但我们截获了她们身上之前被秘密植入的追踪器信号,信号最终消失在…内城方向。”
阿战冷笑一声:“果然。礼物就是礼物,包装得再好,也是要收回的。她们大概提供了不少关于残骸镇布局和防御重心的‘情报’吧。”
又是一阵沉默。
小迪小声问:“首领…我们…我们怎么办?家没了…大家都没了…虫子…也快没了…”
她的问题,也是此刻所有幸存者心中最大的恐惧和迷茫。
阿战转过身,看着仅存的两位战友。他的脸上没有绝望,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后的灰烬般的平静,以及灰烬之下,开始重新凝聚的、更加坚硬、更加黑暗的东西。
“怎么办?”阿战重复了一遍,嘴角扯起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他们毁掉了‘残骸镇’,毁掉了我们摆在明面上的力量,毁掉了我们花了无数心血建立的繁荣表象。”他缓缓说道,声音在寂静的指挥中心里回荡。
“他们以为,打掉了地面上的树冠,挖开了表层的树根,这棵树就死了。”
他走到全息地图前,地图上代表镜泉势力的绿色区域已经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几个极其微小的、深藏地下的光点。
“但是,他们不知道。”
阿战的手指,点在了那几个深藏的光点上,然后,向下划去,指向了地图下方那一片未被探测的、深邃的黑暗。
“真正的树根,为了汲取养分和躲避危险,往往会扎向更深、更黑暗、更难以触及的地底。”
“他们烧掉了地表的枝叶,正好…让我们可以心无旁骛地,向下生长。”
他的目光扫过小迪和钉子:“我们还有三十一个人。我们还有最核心的技术和知识。我们还有‘暗影织网者’这种他们完全不了解的利器。我们还有一万多只最擅长隐藏和渗透的‘信使’。我们还有一个绝对安全、他们永远找不到的‘深核’。”
“更重要的是…”阿战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与三百万虫群连接的幻痛,但也铭刻着那种掌控一切的体验,“我们经历过拥有百万大军的辉煌,也品尝过操控虫群如臂使指的力量。我们知道那条路怎么走,也知道…它有多强大。”
他看向小迪:“小迪,以前我们培育蟑螂,要考虑资源,要考虑平衡,要顾虑太多暴露的风险。现在,我们不用了。‘深核’的能量虽然有限,但支撑最核心的培育和研究够了。我们需要新的品种,不是为了大规模战争,而是为了…绝对的隐匿、生存、和关键一击。”
他又看向钉子:“钉子,以前我们的情报网铺得很大,但终究有迹可循。现在,我们要把它变得更小、更深、更致命。那残存的一万多只‘信使’,就是最好的种子。让它们潜伏,休眠,进化。内城以为拔掉了钉子,但真正的钉子,要钉进他们的骨头缝里。”
最后,他看向那代表毁灭的废墟画面。
“从今天起,镜泉死了。死在内城的三位a级异能者手里,死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但从今天起,我们也重生了。”
“不再有聚落,不再有贸易,不再有需要守护的脆弱繁荣。”
“只有一个深藏地下的‘深核’,一群失去一切的幸存者,和一个…”
阿战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和一个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将一切力量都投向最极端、最隐秘、最致命方向的‘幽灵’。”
“我们不再建设城镇。”他宣告,“我们只铸造利刃。”
“我们不再追求繁荣。”他断言,“我们只积蓄阴影。”
“我们不再需要盟友。”他冷笑,“我们只需要…时间和仇恨。”
“内城以为他们赢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铲除了一个麻烦的对手。”
阿战转过身,背对废墟的影像,面向指挥中心深处那片象征着未知与可能的黑暗。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只是…”
“…亲手唤醒了一个,将永远潜行于他们噩梦最深处的,真正的‘天灾’。”
指挥中心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一个即将融入黑暗的、复仇的幽灵。
残骸镇已成过往。
深核之中,新的道路,于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悄然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