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的背影刚在门口消失,守在厅外的一名元婴修士便碎步上前,在周开三步外躬身长拜。
“阁楼已备好,晚辈为周前辈引路。”
穿过两重回廊,那修士在一座竹楼前停步。四下翠竹成海,风过叶响,确是僻静。
他侧身让出通道:“前辈,此地平日设禁,无令不得入内,甚是清净。”
周开指尖轻弹,七杆玄色小旗破空而去,笃笃几声闷响,精准钉入竹楼原本的阵脚方位。
空气微颤,淡金波纹自地底涌起,在楼顶合拢成碗状,将竹林的涛声彻底隔绝在外。
周开推开院门,鞋底在门槛前半寸处顿住:“之前战况如何?”
那男子说道:“回前辈,龚长老阵斩两名雪山返虚,但我方……一位返虚前辈陨落,两位重伤,已经回各自宗门闭关。至于底下的人,折了五成。”
“知道了,你且退下,有事我会唤你。”
院门自行合拢。
周开并未入座,身形在屋内如水墨晕染般淡去,最后一点灵光也没入虚空不见。
再睁眼时,他已置身于胧天镜内。
胧天镜内暖阳温馨,溪水绕过青翠矮山,在平原上画出一道银线,尽头是一座掩在繁花中的重檐暖阁。
必须在雪山人下一波攻势前,把《天经》的隐患压下去。
周开径直上了二层。四面窗棂大敞,熏风卷着花香扑面而来,甜得有些发腻。
历云眠整个人陷在铺着软裘的太师椅里,身子骨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一双赤足高高翘在紫檀扶手上,足尖绷直又松开,百无聊赖地晃荡。
领口敞得很开,那抹晃眼的白腻随着呼吸起伏,要掉不掉地挂在肩头。
身侧两名侍女,一人摇扇送风,右边那个正细心地剥着一枚紫莹莹的灵果,剔去果核,小心翼翼喂到她唇边。
周开挥退侍女,又打出一道传音符去寻莫千鸢,这才走到椅边:“外面即将杀得天昏地暗,你倒是自在。”
“端着给谁看?”历云眠含糊不清地嘟囔,腮帮子被灵果鼓起一个小包。她懒得起身,腰肢一扭,那条润如白玉的长腿直接横在了周开膝头,脚趾还促狭地勾了勾他的衣带:“一回来就找那个徒弟,也不问问我累不累。”
周开握住那温凉的脚踝,指腹顺着紧致的小腿线条向上滑去,随后稍微用力一捏,将她身子扶正:“雪山人压境,我要请你们助我识海中刻下‘锁灵符’。”
珠帘被一只素手整齐挑起。
莫千鸢迈步而入,目光先是扫过地上微乱的地毯,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这才看向太师椅上纠缠的两人。
“先把衣服拢好。师弟,你识海怎么回事?”
周开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简单将《天经》的事情说了。
历云眠把脚从周开膝头收回,软肉陷进椅背里:“撑得慌就吐出来点呗,废几门功法不就行了?要不再去抢……寻一门专修神识的法子?”
我都舍不得。”周开摇头,目光灼灼,“不找新功法,也不废旧学。还是寻一些天材地宝解决隐患吧。”
莫千鸢几步跨至身前,也没废话,冰凉指尖径直抵住周开印堂,神念如针般刺入。
这一触,她指尖猛地一颤,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梢都仿佛随着怒气扬起。
“周开!你把识海当什么了?杂货铺吗?”
她厉声呵斥,眼眶却微微发红,“这里面乱得像被狗啃过一样!稍有差池,别说御敌,你连我是谁都会忘得干干净净!”
“我心里有数。”周开直接滑下座椅,盘膝坐定,双手平摊在膝头:“我为主,你二人辅助。来。”
并没有想象中的静谧。
第一笔落下的瞬间,周开颈侧青筋暴起。
那不是书写,是拿烧红的铁钎在脑浆里搅动。
金漆所过之处,神魂战栗,滋滋作响。
莫千鸢鼻尖沁出汗珠,悬腕不动,唯有笔尖在极小幅度地游走。
另一侧,历云眠发髻微散,平日里慵懒的双眸此刻瞪得溜圆,十指死死扣住灵力丝线,却始终咬牙维持着灵力输送,缓解周开的痛楚。
最后一笔勾连,沉闷的嗡鸣声自颅骨深处炸开。
莫千鸢手腕一软,符笔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毯上。
周开双目怒张,甚至没去管识海中尚未平息的风暴,双臂顺势一捞,在两女倒地前将人死死扣进怀里。真元顺着掌心,不要钱似的灌入她们后心。
“歇会儿。”周开下巴抵在历云眠发顶,又在莫千鸢苍白的脸颊上捏了一把,力道很轻。
脑海中终于清静了。
《无法无字天经》中拓印的功法已经稳定下来,再翻不起半点浪花。
窗棂边的空气像水面一样漾开。
一只小脑袋探头探脑地钻出,紧接着身子一扭,像团毛球般滚落在地毯上。
“吵死了吵死了!”花糕炸着毛跳起来,爪子在地上刨得飞快,“外面那块破牌子一直在震,‘速去议事、速去议事’,震得本喵尾巴都麻了!”
周开替莫千鸢掖好微乱的领口,起身时顺手将花糕拎起丢到历云眠怀里当暖炉。
“等我回来。”
话音未散,他身形已如墨迹晕开,再凝实时,鼻尖萦绕的甜腻花香已变成了庭院清冷的竹叶味。
再次来到议事大厅,红夫人那双总是乱飞的媚眼此刻低垂着;笑美髯也不笑了,美髯被他无意识地拽在手里,几乎要扯断几根。
龚峭踞坐主位,眉头紧紧蹙起,正侧身同一名黄袍修士低语。
大厅内气氛凝滞,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那黄袍修士面若金纸,胸口那团焦黑的血迹早已干涸,身上灵机混乱不堪,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
见周开落座,龚峭长吐出一口浊气,指节在桌案上扣了两下,朝那黄袍修士示意:“云中子道友,这位便是此前提到过的周开。”
周开朝那黄袍修士拱手:“幸会。能从雪山人的口袋阵里撕个口子钻出来,足见神通了得。”
云中子扯动嘴角想笑,却牵动肺腑伤势,猛地躬身呛咳起来,指缝间沁出点点猩红。好半晌,他才喘匀了气,“运气罢了。若非龚道友接应,我早随那几位老友去了。只是如今这副破败身子,哪怕把药当饭吃,一月之内也休想再动半分真元。”
龚峭手掌重重按在地图边缘:“此次雪山人入侵,确实有些邪门。云道友之所以吃了大亏,是因为对方祭出了一杆大旗。”
“大旗?”周开目光微凝。
“不错。”云中子眼中闪过一丝心悸,声音发颤,“那东西一竖起来,方圆百里的天地元气逆乱,漫天血红。七星焚天阵的阵壁被血气一点点融穿,前后不过一日光景。若非大阵崩得太快,我又怎会被两名同阶追得如丧家之犬。”
“真有那般摧枯拉朽,雪山人的兵锋远不止推到此处。”周开挑眉说道。
红夫人也没了往日的媚态,身子虽坐直了几分,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往周开身上瞟。
见周开面色如常,她才轻哼一声,把玩着指尖,“周道友没来时,云道友就说了,那旗面破损严重,像是从古坟里刨出来的残宝。祭炼这种凶物,代价绝不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