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省以省纪委、省监委、省检察院三家名义联合签署的《关于北方工业集团陈振华等人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线索移送报告》通过机要信道,在视频会议结束后的第四个小时,送达了京城纪委。
报告不仅系统梳理了陈振华、陈海父子在江省项目中的违法犯罪事实,清淅勾勒出从地方蛀虫到央企内核层的利益输送链条。
更以严谨的证据,将“青山”这个代号及其私章文档正式摆上了桌面。
京城,某处戒备森严的院落。
吴老面前摆着一份内容摘要,比江省的报告简略得多,但内核信息俱在。
他面前的核桃不再转动,只是被握在掌心,指节微微发白。
房间里除了他,还有两位神色凝重的中年人,都是他昔日较为亲近的门生,如今也在重要岗位。
“江省这是铁了心要把事情捅破天。”一位门生低声说道,语气带着难以置信,“他们怎么敢”
“不是他们敢不敢,是他们手里有东西。”另一位门生更冷静些,“环评造假、受贿、离岸资金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陈振华那个私生子,成了最大的突破口。
现在报告已经正式递上去了,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不是下面闹纠纷,是证据确凿的职务犯罪线索移送。”
吴老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罕见的晦暗:“陈振华太不谨慎。
私生子这种东西怎么能留把柄?
还有那个‘青山’的章简直是胡闹!”
他这话,没有对犯罪事实本身表示多少愤慨,更多的是一种对自己这边人“不争气”、“留尾巴”的恼怒。
“老领导,现在怎么办?协调小组那边已经收了报告,据说态度很明确。
”第一位门生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是不是该切割了?
毕竟,报告里直接涉及吴老的,只有一个模糊的代号和私章,没有任何直接指证。
如果及时撇清,或许还能保住自身。
吴老的眼神闪铄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树大招风啊告诉下面的人,最近都安分点,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做的事不要做。
陈振华让他自己好自为之吧。至于‘青山’谁知道那是什么陈年旧帐,与我何干?”
这话,等于是默认了放弃陈振华,并对“青山”采取了完全切割、矢口否认的态度。
在铁证和可能引火烧身的风险面前,即便是“定海神针”,也知道首先要确保自身这艘船不会沉没。
几乎在吴老做出决断的同时,京城纪委相关室局的会议室内,灯火通明。
几位负责的领导和资深办案人员正在紧急研究江省报送的材料。
“材料扎实,链条清淅,特别是通过那个陈海突破,拿到了很多一手内核证据。
环评造假、地方保护伞这些,事实清楚。
离岸资金转移和涉嫌贪污受贿部分,虽然有些操作在境外,但国内环节的证据很充分,完全可以作为立案依据。”一位办案专家快速汇报。
“关键是这个‘青山’,”另一位领导指着报告附件中那枚私章的特写,“这枚章,经初步比对,与文档中留存的某位早已退下来的老同志早年使用过的一枚私人闲章,特征高度吻合。
虽然不能直接证明什么,但结合陈海口供中‘定海神针’的描述,指向性非常强。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经济案件的范畴。”
主持会议的领导面色严肃:“性质极其严重,影响极其恶劣。
不仅涉及巨额国有资产流失,严重破坏地方政治生态和市场秩序,还可能牵扯到更高级别的腐败和保护伞问题。必须立即行动!”
他做出决定:“第一,立即以京城纪委名义,对陈振华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调查。
第二,鉴于案件复杂,涉及面广,且可能存在重大干扰,报请上面批准,立即组建联合督导组,赴相关地区指导和协调案件查办工作,江省是重点。
督导组规格要高,权威要足,要能压得住阵脚!
第三,对报告中提及的‘青山’线索,列为最高密级,由专案组直接负责,秘密核查,严格控制知悉范围。”
一道道指令迅速化作加密电文和内部批件,在庞大的国家机器中高效流转。
一场针对陈振华及其背后网络的雷霆行动,在最高层面悄然激活。
江省,省委常委会扩大会议正在召开,通报情况,统一思想,部署配合京城督导组工作的各项准备。
李毅飞在会上做了主要汇报。
与之前面临的压力和质疑不同,此刻的会场上,气氛肃穆而坚定。
所有人都明白,战役已经升级,江省的任务从“主攻”转向了“配合主攻”和“巩固阵地”。
会议中途,李毅飞的手机震动,是徐昌明发来的紧急信息:“监控发现,陈振华在总部紧急召开闭门会议后,其秘书和司机有异常动向,似乎在准备车辆和行李。
北方省机场那边,有疑似陈振华身边工作人员在查询最快飞往海外的航班信息,但尚未购票。”
李毅飞眼神一凛,立刻回复:“他想跑!通知我们的人,提高监控级别,但不要打草惊蛇。
同时,将情况立刻报给京城纪委刚才与我们对接的连络员!他们应该有安排。”
果然,不到二十分钟,徐昌明再次发来信息:“京城指令已到:边控措施已紧急升级并扩展至陈振华本人及其内核亲属、秘书、司机等十馀人。
要求我们外围监控力量配合,一旦其有前往机场、车站或企图偷越边境的迹象,立即通报,由京城方面协调当地力量处置。”
天罗地网,已然张开。
陈振华此刻正坐在他宽敞却冰冷的办公室里,窗外是北方省省会繁华的夜景,但他却感到刺骨的寒冷。
视频会议上李毅飞那冷漠而坚定的眼神,出示的那些铁证,象一把把刀子扎在他心上。
吴老那边传来的、近乎冷漠的“好自为之”,更是让他最后的希望破灭。
他知道,自己完了。
证据一定已经送了上去,边控恐怕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
他象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猛兽,焦躁、恐惧,却又无可奈何。
“董事长,车准备好了,用的是备用车,路线也规划了几条。”秘书小心翼翼推门进来,脸色苍白。
陈振华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闪过一丝疯狂的挣扎。
跑?
往哪跑?
边控可能已经布下,就算侥幸到了机场,能出去吗?
就算出去了,没有人接应,又能躲多久?
陈海那个逆子肯定把什么都说了,包括那些隐秘的账户
但他不甘心!他奋斗了一辈子,爬到了这个位置,积累了惊人的财富和权势,难道就要这样窝囊地倒台?
“先不急”陈振华嘶哑着嗓子,他从抽屉深处摸出一部从未启用过的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记忆中尘封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方没有出声。
陈振华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带着一种绝望的狠厉:“是我!出事了,江省那边捅破了天,报告可能已经到上面了。
我这边估计很快。
我手里还有些东西,关于‘青山’早年那几笔海外资源的真正去向和受益人还有当年帮他处理那些麻烦事的记录。
你告诉他,保我平安离开,这些东西永远消失。否则大家鱼死网破!”
电话那头只有沉默的呼吸声,几秒钟后,传来一个苍老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冰寒的声音:“你,在威胁我?”
陈振华心头一寒,但已无退路:“不是威胁,是交易!给我一条生路!”
“生路?”对方冷笑一声,“路,是自己走绝的。那些东西,随你。‘青山’,早就不是当年的‘青山’了。你好自为之。”
“咔哒。”电话被挂断,只剩忙音。
陈振华握着电话的手无力地垂下,最后一丝侥幸和疯狂也随之熄灭。
连“青山”都彻底抛弃了他,甚至不屑于他的威胁。
他彻底成了一枚弃子。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推开,不是秘书,而是集团纪检组组长带着两名面色严肃的陌生男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位显然是便衣警察。
“陈振华同志,”纪检组长声音干涩,出示了一份文档,“接上级通知,现对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调查。请你配合,跟我们走吧。”
那两名陌生男子是京城纪委的工作人员,他们上前一步,目光如电。
陈振华身体晃了晃,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只是颓然瘫坐在宽大的皮椅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在这一刻,彻底终结了。
而这场终结的序曲,正是由千里之外那个年轻的政法委书记,亲手奏响。
几乎在陈振华被带离办公室的同时,李毅飞在江省接到了徐昌明的电话,只有一句话:“北方那边,收网了。人已控制。”
北方工业集团这个庞然大物的内核,终于被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