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门的时候,风已经变了。
不是荒山那种带着兽腥味的野风,也不是丹盟后院混着药渣的闷风。这风是干的,刮在脸上像砂纸磨皮,里头还夹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铁锈,又像是烧焦的骨头。
我背着剑,迈步走出去。
脚底踩进沙地,发出咯吱一声响。护心镜贴在胸口,温度比刚才高了一点,但还能忍。右臂的血线已经退了,从肩窝缩回手腕,不再乱窜。重剑在背后没再震,可我能感觉到它还在醒着,只是安静下来,像一头蹲在暗处的狼,等着我看清楚眼前的东西。
雷猛跟在我后面两步远。
他没说话,工具包背在肩上,鼓鼓囊囊的三百六十种材料一个不少。手一直搭在包口,随时准备掏家伙。他走路很稳,每一步都压得沙地微微下陷,青铜色的皮肤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我们走了半个时辰。
地图上的红点一直在动,从东南角荒林跳到西北裂谷带。灵液酒囊里的液体也跟着变,慢慢凝成一道细线,指向正前方。我知道快到了。
果然。
翻过一座沙丘,眼前豁然一空。
地裂开了。
一道巨大的口子横在前方百丈外,深不见底,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巨兽硬生生撕出来的。裂缝上方空气扭曲,隐约能看到一层灰蒙蒙的屏障在波动。风到这里就停了,连沙粒都不往前飘。
可里头有声音。
钟声。
咚——
第一声响起来的时候,我脑子里嗡了一下。不是耳朵听见的,是骨头里震出来的。那一瞬,丹田猛地一烫,残碑熔炉自己烧起来了。
青火暴涨。
我没闭眼,也没调息。我知道拦不住。这火不是我点的,是它自己要烧。炉壁震动,裂缝张开,五道光影从深处浮出来——剑意、丹毒、拳劲、血气、源炁。
全都在。
而且它们不是死的。每一股都在动,像活物一样游走,在炉子里打转,冲着裂缝的方向。
我站住了。
抬手往后一摆,示意雷猛别再靠近。
他停下,站在我侧后方,没问,也没动。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我闭上眼。
内视丹田。
残碑熔炉悬在那里,半透明的碑体上裂纹密布,青火从缝里往外喷。那五道光影绕着碑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星图缺一角了。
不是缺。
是还没归位。
这些气息,都是我从别人手里夺来的,从废剑里吸的,从毒雾里炼的,从断骨中熬的。我以为是我拼出来的路,但现在看,它们本来就是一块的。
只是被人拆开了。
三十年前。
师父死前说的那句话又响起来:“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他骗我了。
没丢。
就在里头。
我睁眼。
盯着裂缝深处。
那里有一缕气流,极淡,几乎察觉不到。但我认得。小时候练《古武拳经》,打到第三重“碎星式”时,天地间会有一股势往下压,逼你跪,逼你停。我当时扛不住,吐了血。可今天这股势又来了,不一样的是,我不再是那个五岁的小孩。
我站得更稳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个散修。衣衫破烂,满脸风霜,手里攥着个断尺罗盘。是雷猛路上捡的,说能测古墟气运。我没在意,只当是个探路的工具人。
他冲到前头,举着罗盘就喊:“上古仙门护山大阵!千年难遇!老子要发了!”
话音没落。
裂缝里钟声再响。
第二声。
轰!
一道音波横扫而出,地面炸开一圈沙浪。那散修直接被掀飞出去,砸在地上滚了三圈,口吐鲜血。他手里的罗盘炸成碎片,四散飞溅。
我没看他。
雷猛走过去,一脚把他踢到安全区,低声说:“死了也别往这儿躺。”
然后回到原位。
我们都没动。
但气氛变了。
刚才还只是风停沙静,现在连空气都凝住了。灵气开始乱流,像开水一样翻腾。远处有几个修士原本想凑近,看到这一幕立刻后退,没人敢再上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出汗了。
不是怕。是兴奋。
重剑在背后轻轻颤了一下,不是震,是应。它感应到了什么,我也感应到了。那股势不只是来自古武,还有别的。剑意是从某把断剑上传来的,丹毒像是九转逆脉丹刚炸炉时的味道,血气……和血刀门主临死前喷出的那一口一模一样。
全都在这里。
我的源炁不是我自己攒的。
是我把这些残的、碎的、被人扔掉的东西,一口一口吃进去,用熔炉烧出来的。
所以它认我。
所以我能站在这里。
钟声第三响。
咚——
这一次,整个天地都晃了一下。
沙尘腾空而起,围着裂缝旋转,形成一个环。断裂的石柱从虚空中浮现,一根接一根,歪斜着立在裂缝边缘。上面刻着符文,残缺不全,闪了一下光,随即崩解。
我站着没动。
兽皮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雷猛低声道:“地底三百丈,有东西在动。”
我点头。
他锤头轻敲地面,器阵微光一闪即灭。“不是矿脉。太规律了。像是……心跳。”
我没回答。
因为就在这一刻,残碑熔炉里的五股气息突然靠拢了一点。没融合,但开始共鸣。青火颜色变了,从纯青转成一种说不清的浊色,像是混了什么东西。
我知道那是什么。
混沌源炁的前兆。
但它还不完整。差一点。
第五技在哪?
我盯着裂缝。
答案应该就在里头。
可我还不能进去。
不是不敢,是不能。这门不是谁都能开的。它挑人。刚才那些修士退了,散修飞了,只有我和背后的剑,还有丹田里的炉,没被弹开。
说明它认我。
可认还不够。
它要的是钥匙。
我右手缓缓抬起,抚过背后剑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传上来,那一瞬间,剑身轻震,像是回应。
雷猛忽然道:“有人来了。”
我没回头。
也不用回头。
我能感觉到。西北方,三股气息正在靠近。速度快,带着杀意。不是普通散修,是冲着古墟来的。
血刀门残部?
还是别的?
我不在乎。
他们在乎的是宝物,是机缘,是抢地盘。
我不一样。
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件事——搞清楚我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我。
剑、拳、丹、血、源。
这五样东西,是谁拆的?
又是谁,把它们塞进了我的命里?
风又起了。
带着沙,打在脸上生疼。
我站在原地,不动。
可我知道,有些事,从这一刻起,再也无法回头。
重剑在背后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