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的晨光还凝在《灯火迷途》的扉页题字上，陈谨的车已驶进邻省清河市的地界。孙阳握着方向盘，瞥了眼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的陈谨，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那条匿名威胁短信的字眼还在视网膜上跳——“识时务者为俊杰，别挡别人的路”。
“陈主任，要不我再查查发信号码？”孙阳的声音打破沉默，方向盘微微偏了下，避开路面的坑洼。清河市郊的公路两旁，广告牌清一色印着“清河新区——未来之城”，蓝白底色在正午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涩。
陈谨缓缓睁开眼，两鬓霜色在车窗透进的光影里格外清晰。他从随身的旧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折叠的协查函，指尖抚过“与滨海新区案模式高度一致”的字样，语气沉得像压在心底的石头：“查不出什么的。能发这种短信的人，不会给我们留尾巴。”他顿了顿，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农田，“重点不是谁发的，是他们怕我们查什么。”
车子驶入清河新区时，孙阳刻意放慢了速度。与滨海新区当年的热火朝天不同，这里的繁华透着股仓促的虚假：刚铺好的柏油马路两侧，几栋写字楼只盖到一半就停了工，塔吊孤零零地戳在半空；号称“生态宜居”的绿化带里，裸露的黄土被风吹得漫天飞扬；远处的拆迁区还留着几间未推倒的民房，红漆写的“拆”字被雨水泡得模糊，像一道道泪痕。
“乔装的身份都备好了？”陈谨整理了下身上的灰色夹克，领口磨得发亮的布料透着常年穿制服的规整。他刻意换上便装，却难掩骨子里的沉稳气场，孙阳特意给两人印了“滨海某建材公司考察组”的名片，递过去时还不忘叮嘱：“等会儿说话尽量接地气，别露怯。”
孙阳咧嘴笑了笑，露出年轻人的爽朗：“放心，在澄江暗访那回，您还夸我演得像呢。”话音刚落，车子在新区管委会门口停下，一名穿着西装的接待人员早已等候在那里，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招商部科员 李伟”。
“两位老板远道而来，辛苦辛苦！”李伟热情地引路，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们新区可是省级重点项目，政策红利足，土地成本低，好多大企业都已经入驻了。”他指着墙上的规划图，手指在“高端住宅区”“产业园区”的标识上划过，语气里满是自豪。
陈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规划图，目光停留在标注“生态绿地”的区域，那里在协查函的附件照片里，分明是一片被推土机推平的农田。“李科员，这片绿地规划得不错，什么时候动工？”他手指轻点图纸，语气平淡得像随口一问。
李伟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自然：“快了快了，等周边项目完工就启动。”他赶紧转移话题，领着两人往外走，“我带两位去实地看看，正好有几个在建项目可以参考。”
车子驶出管委会，往新区深处开了十分钟，眼前的景象渐渐变了。规划图上的“产业园区”变成了大片圈起来的空地，铁丝网围着的区域里，散落着建筑垃圾，几台挖掘机停在原地，锈迹斑斑的铲斗耷拉着，显然已经停工许久。更刺眼的是，空地边缘的小河沟里，污水泛着墨绿色的泡沫，顺着沟渠往下游流去，岸边的庄稼地里，玉米苗枯黄矮小，与不远处新区的崭新路灯形成诡异的对比。
“这是怎么回事？”孙阳故作惊讶，掏出手机假装拍照，“不是说产业园区吗？怎么还是空地？还有这河水，也太浑浊了。”
李伟的脸色有些难看，支支吾吾地解释：“这是临时规划调整，资金还没到位呢。河水嘛，可能是附近农户的生活污水，我们已经在整改了。”他加快脚步往回走，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
陈谨没再多问，只是把看到的一切记在心里。车子路过一片拆迁安置区时，他突然让李伟停车：“正好看看安置区的情况，我们员工要是过来，住宿也得考虑。”李伟没法拒绝，只能陪着两人走进安置区。
与新区的崭新建筑不同，安置区的楼房墙面已经出现裂缝，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煤烟味。几个老人坐在楼下的石凳上晒太阳，看到穿着西装的李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纷纷起身往楼道里走。陈谨快步上前，拦住一位拄着拐杖的大爷：“大爷，麻烦问一下，这里的安置房住得怎么样？补偿款都拿到了吗？”
大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李伟，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别问我。”说完挣脱陈谨的手，匆匆走进楼道，关门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响亮。陈谨又试图询问其他村民，要么是避而不谈，要么是含糊其辞，眼神里都透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陈老板，别为难村民了。”李伟的语气带着一丝警告，“安置区的情况都挺好的，补偿款也都按时发放了。咱们还是去看项目吧，别耽误了正事。”他伸手想拦住陈谨，被孙阳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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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科员，话不能这么说。”孙阳的语气带着年轻人的锐气，“我们考察项目，不仅看政策，还得看民生。村民们这样躲躲闪闪，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李伟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笑容彻底消失：“孙老板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新区的民生工作做得很到位，要是两位再这样无端猜测，那这考察也没什么必要了。”他转身就往车子的方向走，脚步透着不耐烦。
陈谨看着李伟的背影，又看了眼紧闭的楼道门，眼神凝重。上车后，车厢里一片沉默，李伟不再说话，只是闷闷地看着窗外，直到把他们送到酒店门口，丢下一句“明天再联系”，就匆匆开车离开了。
“这地方不对劲。”孙阳刚走进酒店房间，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村民们明显是被威胁了，还有那个李伟，提到补偿款和河水污染就躲躲闪闪，肯定有问题。”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我刚才在安置区偷偷录了音，还拍了些照片，你看看。”
陈谨坐在床边，没有看电脑，而是望着窗外酒店对面的写字楼。楼顶上的“清河新区”四个大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一块巨大的招牌，掩盖着底下的暗流涌动。“和滨海新区太像了。”他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当年林晓在新区任职时，那些村民也是这样，明明受了委屈，却不敢说话。”
孙阳停下敲击键盘的手，看向陈谨。他知道陈谨又想起了林晓，那个曾经的得意门生，如今的阶下囚。“陈主任，您别多想，我们这次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他安慰道，“我现在就用技术手段追踪一下那个李伟，还有刚才在安置区阻拦我们的几个人，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陈谨点了点头，从公文包里掏出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他想起在澄江暗访时，李娟也是这样，一开始避而不谈，直到信任他们后，才拿出了矿场偷排的视频。而现在，清河新区的村民们，显然还没有放下戒备。
“小心点，别打草惊蛇。”陈谨叮嘱道，“这里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既然他们能让村民闭嘴，就说明势力不小。”
孙阳嗯了一声，继续专注地操作电脑。屏幕上的代码不断滚动，数据流像一条条银色的河流，在黑暗中寻找着线索。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孙阳突然眼睛一亮，拍了下桌子：“有了！”
陈谨立刻凑过去，只见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串信息，包括人员姓名、所属单位、联系方式等。“刚才在安置区阻拦我们的那两个人，还有接待我们的李伟，都隶属于清河市招商局。”孙阳指着屏幕上的信息，语气兴奋，“而且这个招商局局长，叫赵坤，你看这个简历——”
陈谨的目光落在“赵坤”的简历上，当看到“2018-2022年 滨海新区招商局副主任”的字样时，瞳孔猛地收缩。滨海新区，吴亦天，这两个名字瞬间在脑海里交织起来。“是吴亦天的人。”他肯定地说道，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当年吴亦天在滨海新区当招商局长时，赵坤应该就是他的得力干将。没想到，他居然跑到清河来了。”
孙阳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么说，清河新区的腐败案，和当年的滨海新区案，真的是同一个利益链条？赵坤就是吴亦天安插在这里的棋子？”
“不仅仅是棋子那么简单。”陈谨站起身，走到窗边，夜色已经笼罩了清河新区，写字楼的灯光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却照不亮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角落，“吴亦天已经入狱，赵坤还能在清河身居要职，说明他背后的‘保护伞’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大。”他转过身，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孙阳，通知督导组的其他人，明天开始，重点调查赵坤和招商局，我们要撕开这层伪装，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孙阳用力点头，正准备去打电话，陈谨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赵坤不好惹，见好就收。”
陈谨看着短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删掉短信，把手机揣回口袋，对孙阳说道：“看来，我们已经触碰到他们的痛处了。”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退缩。当年滨海新区的账，还没算完；现在清河新区的债，我们必须讨回来。”
夜色渐深，清河新区的灯光依旧璀璨，却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这座充满秘密的城市。陈谨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黑暗中的安置区，仿佛看到了那些沉默的村民眼中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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