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寨。
一处偏僻院落,重兵把守。
被软禁在此的梁蛰明,正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演练“回澜手”。他意守丹田,双臂徐缓划动,周身气息随之流转,仿佛真能在空中牵引出无形的涟漪。
林寒川偶尔会在一旁静观,林寒月则多半在屋内调息。几日来,时光便在这般恬淡中悄然流淌。
直到这日午后,梁蛰明刚收住回澜手的最后一式,气息尚未平复,院门外便传来一阵与往日不同的脚步声——较之寻常守卫更为沉稳,其间还夹杂着玉环轻叩的清脆微响,由远及近。
院门被轻轻推开,只见白天崩再度现身。他脸上先前那刀锋般的威严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近乎豪爽的热情。更令人意外的是,他身侧还伴着一位身着素雅襦裙的妇人。她眉眼温婉,步履从容,娴静的气质与白天崩的粗犷形成奇妙的互补,正是寨主夫人苏不归。
“哈哈哈,让三位小友久等了!”白天崩人未进院,洪亮的笑声已先传了进来,与之前判若两人,“寨中事务繁杂,加之要核实一些消息,耽搁了几日,还望三位勿怪。”
顾峰断依旧跟在其后,脸上挂着几分不甚自然的笑意。
梁蛰明与林寒川交换了一个眼神,林寒月此时也已闻声走出屋来。这几日的平静让他们几乎习惯了无人打扰的状态,如此突然的到访,尤其是对方态度的大幅转变,令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梁蛰明按下心头浮起的种种猜测,上前一步,谨慎拱手道:“白寨主言重了,我等客随主便。”
苏不归随之缓步上前,声音柔和如春风:“三位受委屈了。外子回去后,与我细细说了当日情形。恰巧这几日外出采买的族人带回确切消息,已证实那位狗皮松是在别处行骗败露,遭仇家追杀,逃至附近时已伤重不治。他身上的伤势,绝非三位所能造成。此前种种,确是我白溪寨失察,误会了三位。妾身在此,代外子与全寨,向三位郑重致歉。”
她说着,竟真的微微欠身一礼。这般姿态,让林家兄妹都有些手足无措,连声道“夫人使不得”。
梁蛰明亦躬敬回礼:“夫人折煞我等了。既然真相大白,还我等清白,便是万幸。”
“正是!”白天崩大手一挥,显得极为痛快,“误会既已澄清,我白天崩向来恩怨分明,错怪了朋友,就必须补偿!我看梁小友临危不乱,言辞有度,林小友兄妹也是英气勃勃,绝非池中之物,心中甚是欢喜!若梁小友不嫌弃,我愿与你义结金兰,从此以兄弟相称!”
梁蛰明心中暗忖:你不去跟你的连襟兄弟石厉穿结拜,怎么反倒找上我?难道不是穿子帮了你的大忙?
虽然心中疑惑,但他面上仍是语气徨恐:“寨主厚爱,晚辈心领。只是这结拜之事非同小可,还请寨主三思。”
白天崩却把脸一板:“我白天崩交朋友,只看眼缘,不论出身!我说你当得,你就当得!莫非梁小友是看不起我这蛮子,不愿与我结交?”
苏不归也在一旁温言劝道:“梁小友,外子是个直性子,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他是真心欣赏几位。多个朋友多条路,与我白溪寨结下这份香火情缘,对三位日后在此立足,也并非坏事。”
梁蛰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厚爱”砸得有些发懵,眼见白天崩神情恳切,苏不归亦温言相劝,情知再行推拒反显矫情,更恐引人生疑,只得硬着头皮躬身道:“承蒙寨主如此抬爱,晚辈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一切但凭寨主安排。”
“好!痛快!”白天崩抚掌大笑,声震屋瓦,“顾峰断,速去准备香案三牲,我与梁贤弟今日便要义结金兰!”
不多时,院落中央便设好了香案,烛火摇曳,香烟袅袅。白天崩拉着梁蛰明并肩跪于案前,神色肃穆。林寒川与林寒月立于一侧,看着这略显突兀的场景,面上虽平静,心中却各有思量。苏不归则静立夫君身后,眉眼间带着浅浅笑意。
二人依照古礼,焚香告天,歃血为盟,口中念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词。礼成,白天崩亲手扶起梁蛰明,执其手,对众人高声道:“自今日起,梁蛰明便是我白天崩的兄弟!白溪寨上下,见其如见我!”
众人纷纷道贺。梁蛰明口中称谢,心中那份不真实感却愈发强烈。
他趁此机会,状似随意地问道:“白大哥,今日你我兄弟结义,本是喜事。只是……不知石厉穿石兄此刻何在?”
白天崩闻言,转头看向身侧的顾峰断:“他在哪儿?”
顾峰断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寨主……这个……黑瘴寨的石少侠他……他目前…仍在…仍在后山的石牢之中。”
“什么?!”白天崩浓眉一拧,声调陡然拔高,脸上瞬间布满惊怒之色,“还在牢里?混帐!谁下的命令?真相既已大白,为何还不放人!我白溪寨何时成了是非不分、扣押朋友之地!”
他这声怒喝情真意切,显然并非作伪。苏不归也轻轻蹙眉,柔声道:“外子息怒,想必是下面的人疏忽了,或是沟通有误,未能及时办理。”
“疏忽?这等大事也能疏忽!”白天崩大手一挥,语气不容置疑,“顾峰断,你现在立刻亲自带梁贤弟他们去石牢,恭请石小友出来!”
顾峰断被训斥得额头微微见汗,连忙躬身应道:“是,是属下失察,属下这就去办!梁少侠,林少侠,林姑娘,请随我来。”
梁蛰明与林家兄妹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虽对白天崩的反应略感意外,但见他如此态度,也稍稍安心。梁蛰明对白天崩拱手道:“有劳白大哥费心。”
“贤弟说的哪里话,是为兄御下不严,让你们的朋友受委屈了。”白天崩面带愧色,催促道,“你们快随顾先生去,我在此备下酒宴,待石小友梳洗一番,正好一同为他压惊接风!”
顾峰断在前引路,梁蛰明与林家兄妹向白天崩夫妇暂别后,紧随其后。几人穿过几重院落,越走越是偏僻,周围的守卫也明显增多,且神色警剔。最终,他们停在一处把守尤为森严的石屋前,那低矮的门窗,分明是一处牢房。
顾峰断在牢门前站定,脸上依旧残留着些许尴尬,侧身对梁蛰明三人道:“梁少侠,石少侠……就在里面。我这就让人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