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河县汽车站。
赵青山把自行车支在车站的围栏外锁上,向着四周望去。
车站前早已人声鼎沸。
有扛着编织袋的农民,提着皮包的干部,还有背着铺盖卷的青年或中年人。
走进车站,在一辆红蓝相间的长途汽车旁,赵青山找到了苏雅和孙卫东。
苏雅今天穿了一件米色衬衫以及深蓝色的直筒裤,显得格外干练,在赶车的人群中很是扎眼。
孙卫东正帮忙往车上放置一个大皮箱。
赵青山走近,苏雅先看到了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赶不上了。”
“答应来送行,哪能迟到。”赵青山笑了笑。
他扫了眼汽车,“东西都带齐了?”
“带齐了,除了衣服就是书。”
苏雅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她缓缓开口:“青山,省城那边你放心,我会尽快去跑。”
她略微尤豫,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撕下一页递给赵青山。
“这是我在省城的地址和学校电话,要是有急事,就往这儿打,让传达室喊我就行。”
赵青山接过,叠好后郑重地收进口袋。
“好,厂里的事不用操心,有我和孙哥在,出不了乱子,倒是那种子,得你多费心,那可是能让咱多一条赚钱的路。”
苏雅点头,“放心吧,我一回学校就去找我爸那位朋友,小粒玉米的种子,我一定给你弄到。”
这时,孙卫东拍着手上的灰走了过来,看到赵青山,咧嘴一笑。
“青山来了?正好,等苏雅的车走了,咱俩回厂里,有事跟你说。”
很快,汽车发动的轰鸣声响起,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
车上的检票员在喊,“去省城的,上车了上车了。”
苏雅提起手边的小包,看着两人:“行了,别送了,我走了。”
她目光在赵青山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低声道:“保重,等我好消息。”
“一路顺风。”赵青山挥了挥手。
客车缓缓驶出车站,卷起一路尘土,消失在街道尽头。
孙卫东收回目光,揽住赵青山的肩膀。
“走,上车,去厂里。”
孙卫东那辆解放轻卡就停在路边。
赵青山把自行车扔进车斗,坐进副驾驶。
车子发动,孙卫东一边挂挡一边忍不住兴奋的说道:“青山,你知道昨天我回家,我爸跟我说啥了吗?”
“说啥?”赵青山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他说,让我好好干。”
孙卫东一拍方向盘,“你不知道,我之前学习不好,比不得苏雅这么厉害,本来家里都联系好了,这俩月送我去部队当兵,回来再随便安个闲职混日子。
“结果这半个月,看着咱那食品厂红红火火,在县城出了名,老爷子也改主意了。
“他说这年代不一样了,既然我有这本事,就在商场上扑腾扑腾,就先不安排我以后的路子了。”
赵青山闻言笑了笑。
在这个时代,孙卫东的父亲显然是个有眼光的。
个体户虽然现在还被人叫倒爷,被人瞧不起,但风向已经在变了。
象他们这种有实体的工厂,未来是要被正儿八经的喊企业家的。
“那孙哥你可得稳住,咱这才是刚起步。”
“放心,我现在浑身都是劲儿。”孙卫东笑道。
车子很快驶入城东局域。
以前那间废弃仓库改造的简陋厂房,现在已经大变样。
门口挂着“云河县青山食品厂”的白底黑字木牌,院子里停着两辆正在装货的小货车。
工人们穿着统一的白大褂,戴着口罩帽子,正将一想想薯片往车上搬。
那些箱子上都印着前两天他们商定的青山食品厂的商标。
“孙厂长。”
路过的工人见到孙卫东,都躬敬地打招呼。
孙卫东也跟他们一一介绍:“这也是咱厂的赵厂长。”
赵青山很少来,认识他的人不多。
两人走进车间。
热浪扑面而来。
十五口大锅一字排开,炉火熊熊。
老师傅们手持长柄铁笊篱,熟练地翻动着锅里金黄的薯片。
另一边,切片组的工人多为妇女,此刻正用向着切片机里喂土豆,收土豆片进行统一清洗沥干。
赵青山设计的简易切片机连接上电机,效率比纯手工快了不止一倍。
赵青山在车间里转了一圈,随手拿起一片刚出锅的薯片尝了尝。
酥脆咸香,味道和火候都没问题。
他点了点头,这里的生产流程已经比他在小院里要正规太多。
“走,去办公室看帐。”孙卫东拉着他进了后排的砖房。
办公室里,会计正在噼里啪啦地拨算盘。
见两人进来,连忙起身。
孙卫东拿起桌上的帐本,递给赵青山:“你看看,这是昨天的数。”
赵青山翻开帐本。
昨天出货三百一十箱,合计一万二千四百包。
这个数字让他心里微微一跳。
他在公社摆摊,撑死了一天也就卖几百份,累得腰酸背痛。
而这里,一天一万二。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开始细看成本和利润。
供销社的零售价是一毛钱一包。
食品厂的出厂价定在八分钱,给供销社留了两分的利。
帐面上看,一万二千包,销售额就是九百九十多块。
一千块的日流水。
在这个万元户都稀罕的年代,这简直就是印钞机。
但赵青山的目光落在了支出一栏。
土豆收购价一毛一斤,一斤土豆出片率大概在六两左右,加之损耗,一包薯片光原料成本就在一分五左右。
油、盐、调料,加之煤炭,这部分成本大概在两分钱。
还有包装一点也不便宜。
为了从一开始打响品牌,他们用了彩印的油纸袋,加之人工封装,哪怕量大,成本也压在一分钱上下。
还有工人工资。
厂里现在二十多号人,加之运输损耗,还有给各路神仙的打点……
零零总总算下来,成本比单干要多上许多。
每天差不多都在一万二千包左右的出货量,日纯利在四百到四百三十块之间浮动。
赵青山合上帐本,心里有了底。
一个月一万二千多块的纯利润。
哪怕按照四三三的分成比例,他一个月也能分到四千五百块以上。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三四十块的年代,这笔钱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怎么样?”
孙卫东点了根烟,脸上满是得意。
他吧嗒吸了口烟,“这半个月,光分红我就能拿了一千八百多,昨晚回家把钱往桌上一拍,我家那几个平日里总想找点由头训我的叔伯,眼睛都直了。”
他吐出个烟圈,靠在椅背上,一脸满足。
“青山,我有点知足了,照这个势头下去,一年就能赚几万块,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但这几天为了赶货,我都好几天没睡个囫囵觉了。”
赵青山看着孙卫东那副小富即安累了就想歇歇的模样,心里暗叹一声。
孙卫东出身好,几万块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但也仅此而已。
他追求的是在家族里证明自己,现在做到了,那股劲儿就泄了。
这个节奏不对,不能让他这种思想持续。
赵青山见过后世那些商业帝国的辉煌,也知道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不进则退。
一个月四千块?
多吗?
确实多。
但这点钱,放在几年后的通货膨胀里,也就够买几台彩电。
想要在这个时代真正站稳脚跟,这点钱,连门票都不够。
赵青山把帐本轻轻放回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孙哥,你觉得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