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今儿有肉啊!”
小女孩从里屋探出身,瞧见爹爹正立在灶台前,手里的刀一起一落。
男人没应声,只瞪着双赤红的眼,刀刃剁在案上,一声沉过一声。
“梆!”
“梆!”
“梆!”
刀锋起落间,砧板震颤,灯苗乱跳。血点子溅上土墙,细碎的肉末骨渣扬起来,又落回去。
小女孩瞧着那一堆斩开的肉块,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这时,她鼻尖一动,嗅到灶上飘来一阵极熟悉的香气。她小跑过去,踮起脚,揭开了那口正咕嘟冒泡的大锅盖子。
“呼——”
一股浓白滚烫的水汽猛地腾起,雾气须臾散尽,锅底赫然露出一片莹润如玉的洁白。
“是白米饭!?”小女孩惊呼。
“是城隍爷赏的福米。”男人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哑。
小女孩立刻转身,朝着虚空拜了拜:“谢谢城隍爷!”
“去,把桌子摆好,该吃饭了。”
“哎!”
小女孩应得脆生,转身要往外走,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她回过头,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爹爹。”
她问:“大哥呢?我昨儿夜里就没见着他了。”
男人的动作停了一刹。
他缓缓地、慢慢地把视线移向案板上那一滩肉,语气平淡得象在说天气:“许是在外头……自个儿寻了个婆娘,跑了吧。”
小女孩“哦”了一声,点点头,脸上那点困惑倾刻消散,竟是就这么信了。
她转身,轻快地收拾碗筷去了。
不多时,热腾腾的米饭和肉便摆上了桌,可父女二人并未动筷。
男人起身进了里屋,片刻后,双手捧着一件用红绸严密裹住的东西走了出来。他将之放在饭桌上,又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将那块最大、最厚实的那块肉敬放了上去。
两人这才回到座位,双手合十,对着那红绸物件,极是虔诚地拜了几拜。
仪式既毕,正要举筷——
“这里供的……是城隍爷?”
一道陌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门外刺了进来。
男人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极慢、极慢地侧过头,目光越过低矮的栅栏,看到外面的人。
正是今日在福米铺前撞见的那两人!
男人的面皮骤然绷紧。
只见那二人径自推开栅栏,迈步走入院中。
一人走入庖屋,另一人则立在门口,目光冷冷地投向男人。
“你们是……”男人站起身,面色发沉。
门口那人只淡淡道:“不必惊慌,我们并非恶人。”
片刻,庖屋中那人走了出来,朝门口同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
“不过现在是了。”
方烬一扬手,虚空中骤然垂下两道绞索般的吊死绳,瞬间将男人与小女娃一同缚住。
“你们干什么——!”
男人刚要呼救,空中又落下一道绳索,牢牢封住了他的嘴。
林松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掀开了红布遮盖之物。
那竟是一尊身形低矮、满头肉瘤、拄着拐杖的老者神象!
方烬虽与“土地公”打过几次照面,却从未看清其真容,至多也只窥见过一道模糊背影。眼前这尊神象,虽与那日所见背影有七八分相似,但他也不敢完全确认。
而林松的反应,霎时印证了他的猜测。
只见林松一见神象,顿时脸色大变,急将红布重新盖上。
“不好!的确是‘土地公’!”
“滋事体大,必须立刻上报衙门!”
“城隍庙发的福米,怎会和‘土地爷’扯上关系!?”
“城隍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松脑中一片混乱,一时竟有些无措。
方烬或许不知城隍庙对清河县有多重要,他却再清楚不过——
那是清河县的根!
如今根烂了,清河县这棵大树,难道也要跟着倒下?
“跟我走!”
方烬的脸色也骤然沉了下来,冷冷丢下一句,便快步冲出院子。
二人沿原路匆匆折返,回到方才巡守的那条街。
施米的摊子早已收起,摆摊的老者也踪影全无。
林松看出方烬所想,低声道:“你想找刚才施米那人?”
“那是城隍庙的庙祝。”
“那就去城隍庙!”
方烬脚步一顿,忽地停住:“我去城隍庙盯着,你去县衙调人。”
“把所有能找来的修士都带上,若有可能,请你们镖头也来一趟!”
林松深知此事重要,连连点头。
二人当即分头行动。
方烬径直沿长街,朝城隍庙方向奔去。
这一次,他丝毫不敢抄近路,走那些偏窄角落。
明明街上行人寥寥,可越接近城隍庙,行人却渐渐多了起来。
一直在城隍庙门口停步。
只见城隍庙中异常繁华,人潮汹涌,热闹得如同市集一般。
然而现场却出奇地怪异。
方烬盯了许久,才发现为何如此怪异。
人们齐齐涌进城隍庙,然而彼此之间却没有任何交流。
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烬扭头,看到了陆虎。
这位前捕头此刻一身简单装束,身上没有丝毫此前做捕头时的威风,脸上异常平静
自上次听闻陆虎被免职,方烬便再未听人说及此人,怎今日会在城隍庙门口?
陆虎面无表情地问道:“方大人怎寻到了此地?怎么?城隍庙也有禁忌的踪迹?”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任何情感变化。
然而就是这般的平静,让方烬有种面对死人的感觉。
他当即道:“听闻城隍爷的护身符很灵验,我便寻思着来请一道。”
“那巧了,我也是来请护身符的,不如一起?”
方烬看了看人潮涌动却没有任何人说话的城隍庙,略一沉吟,微微点了点头。
“也行!”
…
“话说我近日出入衙门,怎也没见到陆捕头?”
“方大人不知么?我近日与张县丞闹了点不愉快,如今已赋闲在家。”
“那倒是真不清楚,这城里不安定,赋闲在家也挺不错。”
“一家老小吃吃喝喝,赋闲在家也得生计,方大人是修士,不知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苦楚。”
一路上,二人你来我往,短短片刻便聊了数句。
陆虎全程保持一种毫无情感波动的语气,让方烬只觉得在跟一个傀儡聊天。
然而方烬却不以为意,仿若未觉得与熟人聊天,聊得正火热时,他忽然冒出了一句:“陆兄,你可认识庙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