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一场大雨把城市冲洗得干干净净,柏油马路泛着湿润的深色光泽,行道树的叶片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耀眼的光斑。
海风裹着微凉的清爽,让人连呼吸都变得透亮起来。
街头,几辆长江750挎斗摩托车风驰电掣般驶过,沉行长舒一口气,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风纪扣,看向眼前那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天海市海北区法律顾问处。
清晨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打开水、拖地板、抹桌子,他无意间瞥一眼楼道里的整容镜,镜子里的小伙子一身上白下蓝的警服,肤色白淅、面容清秀,正一眼不眨地瞅着他。
江浔的手不由滑过红色的领章,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十馀平方米的屋子里,摆放了几张油漆剥落的办公桌和两个墨绿色的文档柜,墙角是一台铅字打字机和一台蜡纸油印机。
最现代的办公用具就是桌上这台摇把子电话了。
沉行走到一张办公桌前,上面有一把锥子、一团棉线、一盒印泥和一本笔录纸,还有一本八零年出台的《律师暂行条例》,上面规定“律师是国家法律工作者”。
没错,他重生了。
现在的他,是一名有编制的实习律师,也是一名体制内司法干警,二十三级科员。
当然,上辈子的他也是从实习律师过来的。
他彼时供职的律所,是一家仅次于“红圈所”的“规模所”,能进这家律所,意味着肉眼可见的大好前程。
可是,这份工作远比他预期的更卷也更焦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身边都是通过法考的人,甚至连律所前台都通过了司法考试。
没有案源,大家都在写字楼里挨家敲门做“地推”。
可是这个行业,除了和人竞争,还得和机器人竞争,现在通过人工智能解答问题比线下找律师效率高多了,也省下了红包费。
每当工作到深夜,偶有闪失,就会被指导律师骂。日常还得给老师泡茶、拎包、开车,他甚至连续一个多月去医院,给指导律师住院的母亲陪床。
当然,你可以不做。可是,你不想做这些,自然会有人愿意做。律师这行卷成这样,不缺自愿被剥削的人。
好在熬过去成为执业律师了,拍职业照那天,他特意穿上刚买来的黑西装、白衬衫,打上蓝领带。
影楼化妆师给他修了眉毛,擦上素颜霜,又往头上喷了几圈发胶。
站在灰色幕布前,摄影师让他换了几个造型——先是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再双手插兜,最后让他右手下垂,左手拉着西服右侧门襟。
沉行选择了第三个造型。这是他想象中律师该有的样子——职业、精英、上档次。
就在快门响起的时候,他感觉眼前一亮,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作为北平政法学院的大学生,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这一世的他本来是分配到市局法律顾问处,可是到处都在缺律师,他就被通知提前一个月报到,下放到区法律顾问处实习,成为编号09的科员。
虽然人才奇缺,但法律顾问处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所有新人都要在接待室待个半年和一年,跟着老律师学习接待咨询和代书诉状。
最近几天,来咨询的人特别多,下午快上班的时候,沉行才吃上饭,他一边快速地地削着铅笔,一边大口地咬着馒头。
“同志,我们找律师。”
哦,沉行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女就站在了面前。
女人满眼通红,男人一脸憔瘁,身上的烟味直冲鼻子。
“哦,你们坐。”沉行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站起来给两人倒水,他思忖着,这两人的眼神不象是为离婚而来,能让他们这样失魂落魄的怕是……只有孩子,“说说你们的情况吧。”
他把一只水杯放到他们面前,果然,男人把水杯给了女人。
“我们家孩子,前天晚被公安局带走了……”女人还没说话,眼泪就流了下来,泣不成声。
沉行看向男人,男人叹口气,“我儿子在罐头厂上班,今天一大早,他们厂保卫科就通知我们过去……说是国棉二厂保卫科报案,人给抓走了……”
罐头厂工作?国棉二厂报案?
“你慢慢说,我记一下。”沉行拿起铅笔,慢慢捋清着头绪。
哦,这个案子并不复杂,被带走的小青工在罐头厂工作,前天中午下班的时候,跟厂里一个工友,在人家国棉二厂门口播放邓丽君的歌曲,哦,他们还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
沉行快速记录着,这样,人家国棉二厂保卫科就报案了,并通知了罐头厂保卫科。
前天晚上,公安局就把人从罐头厂车间里带走了……
“罐头厂昨晚通知你们,有没有说,他具体对哪个女工说了下流话,或者有拉扯、尾随哪个女青年的行为?或者吹口哨?”
“当时国棉二厂门口,厂里或者个人有没有因为他们这种行为受伤或者财物受损?”
沉行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区法律顾问处的主任程耀文已经站在面前。
他其实已经来了一会儿了,这个案子不复杂,要定基本上就是流氓罪。
当然,如果指控这些小青工耍流氓,必须有具体行为、危害对象和危害结果,这直接指向流氓罪的构成要件,这才是区分道德评价和犯罪行为的关键点。
如果答案是没有,那么案件的根基就动摇了。
沉行几句话,就把一个模糊的“风气问题”拉回了严谨的法律事实层面。
程耀文看看这张年轻的脸,满脸的青春与朝气,就连眼睛都是清澈透亮的。
“没有,没有,我儿子胆小,跟姑娘说话都脸红,他就是爱打扮……”女人蓦地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沉行,她的身体在颤斗,只能紧紧地抓住丈夫的手。
“求求你们,给说句公道话,要是定了流氓罪,他这辈子就毁了。”男人紧紧地握住女人的手,也流下泪来。
沉行看着程耀文,程耀文挥挥手,很是干脆利索,“接!”
沉行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收据,“二十块,你们把费用交了吧。”
刑事辩护案件一审一般收20-30块钱,二审则只收15块,民事案件则更少些,一般都是15-30块钱。
“谁接这个案子?”程耀文先是过问了一个承包鱼塘的案子,然后就把案子直接抛给大家。
所里几个专职律师早到了,还有两个兼职律师,今天到处里来有事情,可是,没有人吱声,也没有人应声。
父妻俩局促地站着,挨个打量着大家,眼神里满是哀求。
程耀文把手里的茶缸重重地一顿,却笑着道,“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