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盛泉的枪伤并无大碍,今天是他押入看守所的第一天。
一进入看守所,第一步便是剃头。那把推子却不象外面那样锋利,已是钝如锅铲。
看守所的民警用这锅铲在邱盛泉的头顶上猛力翻炒,这边削去一块,那边又扯下一片,留下了一丛丛散乱的毛发。
这恐怕是邱盛泉有生以来遭遇的最可怕的理发经历,让他如猴般剧烈地眨动眼睛。
理完发,张开嘴巴接受检查,吃下一颗治疔腹泻的黄连素,他就被押送到了狭窄的监室里。
两排蜿蜒的长炕,中央是宽敞的走廊,邱盛泉如同木头人般被推搡到里面。
空气中,刺鼻的尿骚味令他泪眼朦胧,唉,这是什么样的环境啊,早知道,那两斧子是千万挥不得的!
邱盛泉现在悔恨得掉下眼泪来。
他打量着四周,墙上还张贴了学习布告,哦,好象还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一面墙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这个人的名字。
“你犯什么事了?”一个男人很不友好,看着邱盛泉的目光让他胆战。
“砍了我女朋友两斧子……”
哦……
众人都吸了一口凉气。瞅着这个窝囊的男人,没想到是个杀人犯。
“你这事儿啊,轻不了,弄不好,你还得自个花二毛四买子弹……”那个男人的语调很是戏谑,让邱盛泉骤然紧张起来。。
这是什么啊?
他看着墙上的名字,这两个字,他认识。
沉行?
“律师,很神,”还是那个男人在说话,其他人都沉默不语,“没听说过那个车站的刘爱芳吗,那么大的罪名,硬是给整没罪了?”
哦,沉行!
邱盛泉念叨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沉行,沉行……
邱盛泉突然感觉到后背发凉,那不就是那个打自己一枪的年轻律师?
“就是他把我抓进来的。”邱盛泉早没了砍人的劲头,倚在墙上不断地叹气,也不断地看着墙上这两字。
“沉行把你抓进来的?”
所有人立马来了精神,虽然沉行名气很大,在犯人心中很神,可是没有人认识他。
“他长什么样?”那个男人也凑到了邱盛泉身旁,“是不是很神气?”
很神气吗?
邱盛泉看看自己的右手,还裹着纱布,这就是沉行的杰作。
“这就是沉行打的啊,老弟,你行啊,能让沉行打你一枪!”
啊?
邱盛泉吃惊地看着他们,难道挨了那个小伙子一枪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吗?
反正自己不能找他,打死也不能找他!
中午吃饭,是两个由玉米面和其它杂粮混合制成的馍馍,比鸭蛋大一些,搭配一勺稀薄的粥和陈旧的菜汤。
邱盛泉感觉这两个馍馍如同锯末,咀嚼起来满口生疼。他现在太想念那一饭盒还没吃的红烧肉了!
一看他不吃,那个男从立马拿了过去,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灯光通宵都亮着,咣、咣、咣地的声音和呵斥声让邱盛泉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
早上,失神地看着紧贴墙壁排列硕大的尿桶,桶内尿液满溢,然而仍有源源不断的人涌来倾倒。
他就感觉自己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上午放风的空当,他突然发现了一熟人,姓马,他的爱人也在白酒厂上班。
“马叔,给我家里捎个话吧,我要找沉行,让我爸我妈到法律顾问处找那个沉行……”
……
沉行这几天很忙,自打从天海回来,每晚都忙到深夜。
这些天,案子激增,许多犯罪嫌疑人的家属都来找律师,要求帮忙写材料、作辩护。
好多嫌疑人的家属更是指名道姓要么找程耀文,要么找沉行,以致于他手头案子太多,接案阅卷、想出辩护思路,写出辩护词……有时礼拜天都在法院开庭。
可是,他的名声也在这些案子中打了出来!
“一休,小叶子,明天元旦了,今天晚上到我家里吃饺子。”程耀文手头的案子也很多,他站起来,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好象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儿似的。
“师傅,我们不去了,就在食堂凑合着对付点行了。”沉行说着,已是站起来,“走吧,小叶子,吃饺子去?”
啊?
叶书华糊涂了,你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程耀文也笑了,这小伙子累糊涂了?还是脑子搭错弦了?“晚上陪我喝点,我炒几个菜,你们俩早点来啊,别让你嫂子再过来叫你们。”
“主任,我们是不是还得带点东西?”沉行笑着拦住程耀文。
“带什么东西?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过来就行了,带东西,我给你扔出去,你别再进我家的门……”程耀文笑着就要抬脚,沉行已是笑着跑了出去。
“那也不能光去吃饭啊!”叶书华待到沉行回来,就跟他商量。
“看看,我是白跑出去一趟吗?”沉行笑着举起手里的东西,赫然是一包鸡蛋糕和一包桃酥。
“我这里还有两个这个……”叶书华也笑着拿出母亲给的易拉罐。
夜色慢慢落幕,整个城市灯火点点,漆黑一片。
1983年的中国城市,高楼林立尚属少见,但街道两旁的平房、老式的建筑与新兴的设施却让城市呈现出一种既保守又新潮的气息,仿佛一只脚刚踏进了现代化,另一只脚还停留在旧时光。
两人就这样慢慢走着,直到来到一幢三层的楼房前,楼房还是那种筒子楼,这个时间,楼里灯光一片,每家每户都在做饭,烟火气充斥了人间,也温暖了这个冬日两颗年轻的心。
“一休哥,小叶子……”
两人正准备上楼,身后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转头一看,程耀文的三个儿子,正拿着铁环站在身后,大冬天里,每个人都是一脑门的汗。
“你们是两口子吗?”程耀文最小的儿子手里还捧着一瓶醋,他看着沉行和叶书华,怯怯地问道。
夜幕下,叶书华感觉脸色发烫,她从兜里掏出糖果,果然,三个孩子也不问什么两口子,簇拥着两人就上了楼。
“师傅,师母……”
沉行把东西放到进门的柜子上,他不是第一次到程耀文家里来蹭饭了,这个家跟现在所有县城普通职工的家没什么区别,一张弹簧大床摆在窗前,床头还支着程耀文爱人张玉萍刚买的自行车。
靠墙的写字台上,是两瓶塑料假花和一个塑料罩的台灯,写字台上面的墙上挂着明星的挂历,哦,那台“金凤”牌电风扇已经用罩子罩好。
“小沉,小叶,快,屋里坐。”张玉萍热情地招呼着两人,“你们怎么还带东西,不行,一会儿都给我拿回去,要不,再也不让你们来了。”
她把沉行让到沙发上,沙发是程耀文和几个战友自己打的,上面罩着这个年代通用的那种仙鹤图案的沙发巾。
“我的两个徒弟来了,好来,马上开饭啊……”程耀文听到外面的动静,就在厨房里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