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律师，加班加点是常事，也常常因为庭审错过了吃饭，有时只能啃一口冷馒头或者吃块硬面包，所以时常有人戏称他们是“馒头律师”，“面包律师”。
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不过，县委大院的食堂是给他们留了饭的，程耀文、刘行舟、沉行等人进来的时候，正碰上在外面开完庭回来的潘孟孔。
这些人是真的饿了，眼瞅着食堂的师傅烧锅、倒油，把中午的白菜又给重新炒了一遍，可是这加了油水，白菜陡然就香了。
沉行用筷子串了四个馒头，一屁股在程耀文和刘行舟那桌坐下，也不说话，闷头就开始吃起来。
“沉行，你还饿啊，你喝了人家黄大姐一桶鸡汤，你还饿？”刘行舟现在对这个小伙子是有了新的认识，这张嘴啊，在齐州就找不出能跟他正经掰扯两句的人。
上午，人家王顶峰就那么简单两句话，立时就让他给抓住了小辫子，是连打带敲又数罗，把个王顶峰真给逼到墙角跟了，脸上是真的挂不住了。
两个人都是大学生，一个是工农兵大学生，一个是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可是王顶峰毕竟大着沉行十几岁呢。
他虽同情王顶峰，可是自己那提前写好的审判书怕是不能用了。
“我师傅说，吃饱了好干活，我吃不饱哪有力气？”沉行说得理直气壮，好似不喝这鸡汤，就打不了这场官司似的。
“你都吃得打饱嗝了”程耀文就笑了，刚才庭审的时候，沉行打的饱嗝都是鸡汤味的，程耀文虽然一口鸡汤没喝，可是现在比喝了鸡汤还高兴，“老刘，你看怎么样，我的兵，”他很得意沉行上午的表现，“这案子，你就该当场判……”
“判谁赢？”刘行舟夹起一块炒白菜，这重新回锅的白菜，又加油炒过，就是白菜帮都好吃得很。
“你说判谁赢？”程耀文咬一口馒头，“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我是审判员，管审不管判。”刘行舟笑道，“我的任务完成了，就看审委会的意见了。”
现在的庭审，审判员管事实，审判委员会管法律，适用法律和量刑都由审判委员会决定，他们做出决定后，才能油印判决书。
当然，刘行舟自己也是审委会的一员。
“快吃吧，洪彩院长他们都等着我呢。”他要赶紧吃完，回去参加审委会研究案子。
“哎哟，师傅，肉！”沉行突然就喊了起来，他的筷子上赫然是一小块肥瘦相间的猪肉。
他把肉放到程耀文碗里，程耀文却又夹给刘行舟，刘行舟笑了，也不客气，直接吃了，一边吃还一边说，“你们法律顾问处这是贿赂审判员吗？”
“那您这是接受贿赂了吗？”沉行吃完已是笑着站起来，很自然地把手就搭在刘行舟的后背上。
现在啊，大家肚里的油水都少，流行吃肥肉，瘦肉倒不怎么受欢迎。
“就一块肉你们就想收买我……”刘行舟突然就意到到什么，“沉行，你又往我身上抹油……”
不是抹油，准确地说，应该是饭后擦手。
“你怎么不往你师傅身上抹？”刘行舟很心疼他的中山装，八成新呢。
“这可是我师傅……”沉行笑着，却说得理直气壮。
“行，程耀文，看看你带出来的徒弟，”刘行舟已是吃完，他端起饭盆就去刷碗，“你们就等着吧，审委会上，我先投你们一票反对票！”
……
下午的判决，刘行舟迟迟没有出现在法庭上。
王顶峰倒是来得很早，可是却又跑到邱湘源办公室，不知说了些什么。
趁着这功夫，潘孟孔在三楼开了一个庭，等到结束后，刘行舟才不慌不忙走了进来。
“全体起立，现在宣判。”
程耀文和沉行站了起来，台上的王顶峰也站了起来，刘爱芳一脸期盼，期盼地看着刘行舟，却又低下头去。
她现在既盼望判决，又怕听到判决。
“天海市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就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刘爱芳犯重大责任事故罪一案，于今日依法公开开庭审理。
经法庭调查、举证质证，现对本案事实与证据认定如下……”
沉行静静地听着，当听到审委会认为，死者钱某的右脚并未被客车中门夹住，他就激动地看一眼程耀文，这个案子赢了！
“……被告人刘爱芳在执行职务过程中，虽遇不幸后果，但其行为本身不具备刑法意义上的过失，更不构成犯罪。”
哦，所有人都已是明白，这个案子，已经尘埃落定！
“……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十三条及相关司法解释之规定，现判决如下：
被告人刘爱芳……无罪！”
刘爱芳终于抬起头来，她激动地查找着自己的家人，她的母亲和爱人已是激动地跑到法庭上，与她紧紧地抱在一起。
钱从周教授的爱人，此时，却很是平静，她平静地跟王顶峰和刘行舟握手，又平静地走到程耀文和沉行面前，与他们握手。
沉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上午的伶牙俐齿此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老程，小沉……”待到钱从周教授的夫人离开，黄大姐激动地拉着一家人站在了沉行面前，“多亏你们，要不这个家就散了，小沉……以后就到大姐家里吃饭，想吃什么大姐给你做！”
“您这点肉票，还是让爱芳大姐好好补补吧……”沉行笑着走向王顶峰，两人法庭上刀兵相见，法庭下可不能老死不相往来，他不想多一个朋友，可是总不能多一个敌人吧。
“王科长……”沉行主动伸出手来。
可是王顶峰就跟没听到似的，他一脸严肃，对刘行舟说道，“我们认为本案一审判决在认定事实和适用法律上存在重大错误，齐州县人民检察院将依法在法定的期限内提出抗诉！”
哦，黄大姐一家人愣住了。
“大姐，你们放心，这个案子就是打到玉皇大帝那里，还是一个结果。”沉行是这样安慰着黄大姐一家人。
……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天下午，邱湘源局长亲自找他谈话，让有人说他象孙悟空，要打料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
这是谁说的，沉行不用想都知道。
不过，这个案子在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把法律顾问处捧得很高，认为沉行把王顶峰给顶到墙角了。
也有人当检察长面说王顶峰水平低，建议好好学习，这是检察院的门面。
检察长不高兴了，听了王顶峰的话，也认为沉行在法庭上不严肃，嘲笑检察官，已经到了是可忍熟不可忍的程度，然后，亲自找到县委丁斯杰书记告状。
“丁书记很重视啊，”邱湘源脸上似笑非笑，“把我和法院李院长一块叫了过去，批评我们在法庭上不严肃，不尊重法庭，同时也批评了法院，没有掌控好法庭，给检察院造成了影响……”
“那丁书记有什么意见？”沉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