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行笑着看看她,也不说话,却把手伸了出来。果然,他的手里就又多了两块大虾酥。
“哎,我说小叶子,我这个师傅吃过你一块糖吗,你是不是眼里没有我这个师傅……”
两人正相对无言,突然,程耀文就在身后喊了起来,把叶书华闹了个脸红。
她马上回到处里,从抽屉里拿出几块糖来,递给程耀文。
“小叶子,这是喜糖?”程耀文也不客气,剥掉一块糖的糖纸,又把剩下的糖装进兜里。
叶书华的脸立马红了,红得厉害,她说了几句,可是象蚊子似的,谁也听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
“我啊,我的意思是说,打赢这个案子,就是喜事一桩,”程耀文看一眼拿好案卷和资料的沉行,“沉行,跟着我,上!”
他抬腿大踏步就往三楼走去,当年在部队上带兵他就是这样走的,来到法院他也是这样走的,今天,他还是这样走的……
沉行也不说话,立马跟了上来。
红楼三楼会议室,此刻静悄悄的,这里就是今天的庭审现场。
夏天的时候,大院的职工和家属在这里收看《大侠霍元甲》时的快乐时光,仿似就在昨日,现在,只有那台西湖牌黑白电视机正对着台下的一排排座位默默地出神。
“师傅,师傅……”
两人正站在会议室呢,叶书华就跑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文档。
“县委的批复,批复,刚刚到了……”
哦,程耀文马上接了过来,上面只有一行字——
请法律顾问处依法履行职责,丁斯杰。
“县委的秘书还有一句话,说是丁书记的原话,让我说给你们听……”叶书华期期艾艾地看着程耀文,却把目光落在沉行身上。
“哪句话?”沉行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啊。
“丁书记说,大胆地辩!”
哦,程耀文用力地拍了拍椅背,沉行也握紧了拳头。
“那我去喊他们。”叶书华转身匆匆下楼,不一会儿,处里的律师,专职的、特邀的,兼职的,都在三楼坐下,只留徐老律师在一楼招待接应。
很快,黄大姐一家人也到了,她的手里还是提着那个保温桶,这次,她没有递给沉行。
“老程,你们法律顾问处来得真早……”公安局陶沙也来到了三楼,治安股的人几乎不旁听庭审的,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也来了。
其实,沉行动用已经封掉的公共汽车前往现场,他当天就知道了,这个小伙子,不是县委丁书记都叫他聪明的沉行吗,他还真想知道他今天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两人说着话,等到刘行舟进来的时候,陶沙与程耀文都抽了两支烟了。
“老程,你们法律顾问处今天是想吃馄饨还是板刀面?”刘行舟的眼圈黑黑的,显然这些日子一直没有睡好。
板刀面和馄饨的典故,现在京南省的人都知道。
程耀文笑着把烟递过去,“今天,我们法律顾问处还真是什么都不想吃,你自己个留着吧。”
“那你们吃什么,别饿肚子,”刘行舟示意程耀文,“我昨晚也是加了一宿的班,判决书我都写好了。”
啊!
沉行吃惊地看着刘行舟。这案子还没开打呢!
不过,这种情况也是正常,因为80年代初期的刑事审判工作,还未步入正轨。一般情况下,审判员管事实,审判委员会管法律,适用法律和量刑都由审判委员会决定。定好之后,才开庭审理,有的甚至连判决书都打印了。
这样一来,就苦了做律师的,他们辛辛苦苦阅卷、调查、分析,提出的正确意见,不管在庭上如何慷慨陈词,据理力争,都不能起到作用。
有的审判员也认为律师的意见有理,但审委会作了决定,他也无权改变。有的苦恼地说:“俺审判员管审不管判。”
今天这个案子,与审委会无关,陶沙认为是铁案,检察院认为是铁案,就连刘行舟也认为是铁案!
程耀文递过他的蓝金鹿,“铁案,老子偏不信你这个邪!你他娘的的,这一晚上算是白忙活了……”
刘行舟也是他以前在法院的同事,也不计较,平时说话也是这样,现在依然这样。
“老刘,能不能让我们见见我弟妹?”两人还在抽烟,黄大姐这时就走了过来,一脸的凄楚。
都在一个楼里办公,刘行舟也不好拒绝。
其实,后世的庭审制度已经较为正规,而早期庭审远没有如此严谨与正式。
不仅开庭时诉讼参加人可以抽烟,被告人家属甚至会带着老式的保温桶,就是外面是塑料里面是类似暖壶银色内胆的那种,里面装满鸡汤或者排骨交给被告人。
被告人坐在木栏围成的被告人席中,一边吃着保温桶里的美食一边接受审问。
现在,刘爱芳已经被从看守所带了过来,就在大会议室的隔壁。
刘行舟就让法警直接把她带了过来,一进来,乍一见到家人,她就开始哭,一家人也跟着哭。
黄大姐哭着打开保温桶,又拿出筷子,示意刘爱芳赶紧吃几口。
可是刘爱芳却一直在哭,她是真的吃不下去,只勉强地吃了几块肉,喝了几口汤。
黄大姐也是没有办法,她无奈之下就又拧上保温桶,可是抬眼就看到了沉行。
“小沉,你吃了吧。”
保温桶打开的时候,整个三楼就飘散着鸡汤的香气。
这个时候,买肉是需要肉票的,这种鸡汤,都是乡下农户散养的土鸡,炖好出锅的时候,鸡汤上面都漂着一层黄黄的油。
“吃吧,吃吧。”见沉行不好意思,黄大姐却又催促道,“老程,你别看他,让他吃吧。”
见程耀文点头,沉行还真的接过保温桶和筷子,他吃得很快,看得程耀文、刘行舟和陶沙目定口呆,也让他们想起了那句绕口令,是怎么说的来着,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现在这小伙子吃鸡肉不吐鸡骨头。
“你少吃点……”程耀文感觉自己这个师傅脸上挂不住了,小声提醒着沉行。
“师傅,我一年没喝鸡汤了……”沉行很委曲地看看程耀文。
是啊,律师工资太少了。
不过,程耀文听说,外地已经对律师实行补贴,也有办案子的奖金,案子办得多收入也多,是时候出去学习一下先进经验了。
待到沉行喝完鸡汤,舒服地拧上保温桶的盖子,顺手就在刘行舟的后背上抹了一把。
“沉行……”刘行舟起初还在抽烟,可是马上就明白过来,“你往我身上抹油。”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抹油了,你后背上长眼睛吗?”沉行立马回怼。
“我感觉出来了,”刘行舟很生气,“怪不得我老婆洗衣服的时候,一直说我后背都是油,你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肯定没少往我背上抹油……”
“你怎么不说你蹭食堂的油,”沉行针锋相对,“人家吃一份饭交一份钱,你交一份钱,身上的衣服都跟着你沾油水,你赚大发了,这是典型的因公肥私,沾集体食堂的油水,挖集体食堂的墙角……”
嚯——
这马上就给安上罪名,陶沙笑了,不过,这小伙子也真的是一张利嘴。
刘行舟还要说,程耀文一把拦住他,“他还是个孩子嘛,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要不你那衣服拿过来我帮你洗,……嗯,检察院今天谁出庭……”
“王顶峰。”刘行舟恨恨地看沉行一眼,刚才还问人家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结果人家吃上鸡汤了。
王顶峰?
程耀文面不改色,这样的案子,理应公诉科长出席,这位公诉科长,还是邱湘源的徒弟,也是工农兵大学生,邱湘源出任司法局长后,他就接了邱湘源的班,现在,齐州的大案要案都是他提起公诉的。
王顶峰其实已经到了,他走到二楼就碰到了援外专家钱从周的夫人和子女,他们进来就坐在了前排,每个人都是一脸的肃穆。
“好吧,开始吧。”刘行舟到底没有脱下他那沾满油水的灰色中山装,转身走上法庭,工作人员立马把木栅栏拖到法庭中央。
王顶峰与陶沙和程耀文寒喧之后,也走上法庭,与刘行舟并排坐下。
“师傅,这不对啊?”眼瞅着程耀文在台下坐下,上面放着辩护人的桌牌,沉行就喊了一声。
不应该是法官坐台上,公诉人和律师分座法庭的两侧吗?现在,公诉人怎么也坐到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