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哦。”郝兽医摇头叹气,“兵役处那些老爷到底咋想的?这么个小身板也抓来当兵?往战场上送这种娃娃,不是逼着去送命吗?”
“咋想的?”孟烦了嗤笑,“哟,您还指望他们操这份心?他们只认数字——今年往前线送了多少人头,够不够升官发财的数,别的才不管呢。”
郝兽医低声道:“所以我才说,这是造孽。”
龙文章蹲下身,盯着那少年:“老家哪儿的?”
那壮丁身形干瘦,几乎皮包骨头,低着声说:“江西楚江来的。”
龙文章没听清,又问了一句:“你老家是哪儿?”
“江西楚江。”那声音比先前更细,头也垂得更低,像根被风压弯的草。
龙文章便不再追问,只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头顶,语气里带着点惋惜:“就是太单薄了些,要是能壮实点就好了。”
话刚落音,那壮丁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如同一截断了根的木桩。
龙文章怔住了——他根本没碰重啊。
急忙蹲下探鼻息,手指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毫无气息。
他猛地扭头吼道:“兽医!快过来!”
郝兽医连滚带爬地冲上来,翻了翻眼皮,探了探颈脉,缓缓摇头:“不行了这娃儿,饿死的。
一句话落下,四周鸦雀无声。
川军团那百来个原本自认命苦的炮灰,眼神都变了。
他们以为自己够惨了,一路被收编、被打发、被遗忘。
可眼前这个连站都站不稳就被活活饿死的兵,竟让他们心头一紧,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这时,有个壮丁鼓起勇气,嗓音发颤地问:“佬縂啥时候开饭?”
这一声仿佛开了闸,立刻有人接上:“是啊,我们好几天没吃上一口热食了。”
“从江西走到云南,几个月就靠一顿稀汤吊着命,现在腿都软得打晃,再不吃东西,真要倒下一片了。”
龙文章火冒三丈,吼道:“蛇屁股!还不赶紧做饭?生火!马上给我把灶台支起来!”
“你们几个,跟我回去搬家伙!”蛇屁股应了一声,招呼几个兄弟转身往回走。
自从川军团重新整编归入虞师序列,总算有了自己的防区——祭旗坡。
原驻地禅达的祠堂要腾出来,给虞啸卿当师部用,锅碗瓢盆和存粮也得一并搬过去。
可剩下的家底本就寒酸,如今又要供四百多张嘴吃饭,更是雪上加霜。
孟烦了抱着本子走过来,一脸无奈:“我把名册翻烂了也没用,登记的全是些废铜烂铁,破枪锈得拿不出手,黑市上估摸着都没人愿看一眼。”
龙文章转头冲迷龙招手:“迷龙,你过来。”
迷龙嘴里叼着根草,懒洋洋地走过来:“咋了?”
“你以前不是跑过黑市买卖吗?”龙文章压低声音,指了指那堆破烂,“这些玩意儿,能不能想办法换点粮食回来?”
“不行不行。”迷龙摆手如扇风,“这都是些老古董,枪管子都烂成渣了,还没子弹配,谁要啊?扔街上都没人捡。”
龙文章还想劝,王彦却伸手拦下:“算了,这些东西就算出手也值不了几个钱。”
“哟,这么说营座心里有谱啦?”孟烦了插嘴道,“可我得提醒一句,现在不是一百多人吃饭了,是整整四百多号人,一个整营!里头三百多个是从江西一路饿过来的,再不开伙,明天就得抬尸首了。”
不辣凑上前,低声建议:“营座,我看唐副师座对你还挺另眼相待的,要不你去求他一趟?兴许能拨点米粮下来。”
“对啊。”要麻也点头,“咱们好歹是虞师三大主力团之一,师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吧?”
“主力团?”孟烦了冷笑一声,“你们还当真了?虞啸卿要的是功劳,不是叫花子。
咱们这些人,不过是块遮羞布,战功记在他账上,人还得留在外头吹风淋雨。”
“你还指望他年节时赏口饭?咱们又不是他祖宗牌位,凭啥供着?”
“闭嘴!”龙文章厉声打断,“又在这儿动摇军心?”
“好好好,我不说了。”孟烦了举起双手,一脸委屈。
王彦沉声道:“活人还能让饭噎死?师部不给,咱们就自己想办法。”
“对!”龙文章眼睛一亮,“林营长,你再带我去见见那个鹰酱佬,叫鲁汉的那个!咱们再找他‘借’点。”
王彦纠正道:“团座,不是借,是交换。”
“交换?”孟烦了忍不住又跳出来,“拿这些破铜烂铁跟鹰酱人换?他们又不收废品站!”
王彦径直走到孟烦了面前,语气低沉却有力:“嘴上逞能很痛快是吧?没错,动动嘴皮子当然轻松,可光靠说话能把事情解决吗?有这功夫在那儿嚷嚷,还不如安下心来想想办法,怎么把眼前的难题扛过去,怎么带着大伙儿走出困境!”
孟烦了脸色顿时一沉。
被当面训斥,谁心里都不好受。
王彦领着龙文章来到禅达的运输站。
龙文章原本以为,这次又得看麦克鲁汉那副冷脸。
上次他们来要物资,虽然最后拉走了一车补给,但对方的脸色比阴天还难看。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低声下气、被人当成乞丐打发的心理准备——只要能换来炮灰连急需的粮食,哪怕跪下来喊一声“爷爷”,他也认了。
可没想到,这次情形完全变了样。
一见到他们俩,麦克鲁汉竟满脸堆笑,热情得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龙文章一头雾水,王彦心里却清楚得很:肯定是美军总部那边有了回音。
自己上次提交的“底凹弹”设计构想,已经被验证可行了。
不然一个向来高傲的洋人军官,怎会突然对他们这般客气?
鹰酱人就是这么实在——有用的东西,他们从不吝夸奖。
“林,龙,快进来坐!喝咖啡还是喝茶?”麦克鲁汉一边招呼,一边亲自端出杯子。
“你会说夏国话?”龙文章一脸惊讶,“我还真没想过”
“你也没问我会不会啊。”麦克鲁汉眨了眨眼,语带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