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被猛地推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紧接着,是两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步步踩在水泥地上,径直朝着小楼大门而来。
苏成林和柳如烟的脸色瞬间煞白,刚刚喝下安神汤带来的那点暖意荡然无存。
柳如烟的手抖得拿不稳筷子,发出一声脆响,掉落在地。
苏晚放下碗,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父母身前。
她的身体微微紧绷,藏在袖中的手指死死的攥紧了几根银针。
不是钱副主任的人。他们的脚步声不会这么沉稳,更开不来这种军用吉普。
敲门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节奏感。
苏成林定了定神,绕过女儿,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身姿挺拔,但神色凝重。他身旁,还搀扶着另一个人。
当被搀扶的那个人抬起头,看向屋内的灯光时,苏家三口人全都定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额角还贴着纱布,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
可即便如此,也掩不住那熟悉的轮廓和眉宇间的英气。
“小晨?”柳如烟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苏成林也彻底呆住了,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被称作苏晨的男人,在看到屋里安然无恙的家人时,疲惫的脸上绽开一个璨烂至极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爸,妈,我回来了!”
他挣开身边小战士的搀扶,张开自己完好的右臂,大步跨进门,目标明确地冲向了苏晚。
“小晚!想死哥了!”
一个带着风尘与淡淡血腥味的拥抱将苏晚笼罩。
苏晚被他撞得后退了半步,鼻尖萦绕着独属于兄长的熟悉气息,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哥。”她轻轻唤了一声。
“哎哟我的儿子!”柳如烟终于反应过来,哭着扑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捧着苏晨吊着绷带的手臂,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疼不疼啊?”
一家人手忙脚乱地将苏晨迎进屋,扶着他坐到仅剩的一张椅子上。
苏晨这才注意到家里的异状,他环视着空空如也的客厅,讶异地挑了挑眉。
“我们家……这是遭贼了?”
“先别管这个!”柳如烟哽咽着,眼泪断了线般往下掉,
“快让妈看看你的手。”
护送苏晨回来的年轻军人立在一旁,有些局促地解释道:
“苏晨同志是为了保护重要的科研资料,在返程途中遭遇敌特伏击,英勇负伤。
我们军区的医生已经做了紧急处理,是手臂骨折,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苏晚没有理会他,半蹲下来,直接托起了苏晨受伤的左臂。
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专业。
“哥,别动。”
她仔细检查着绷带固定的位置和角度,手指隔着布料,轻轻按压着骨骼的连接处。
只几秒钟,她的面色就沉了下来。
“处理得太粗糙了。”苏晚抬起头,冷静地做出判断,
“骨头断端有错位,如果就这么长下去,你这条骼膊以后都别想再提重物,甚至连正常的弯曲都会受影响。”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柳如烟的哭声一滞,苏成林也变了脸色。
那个年轻军人更是面露不快,忍不住开口反驳:
“这位女同志,话可不能乱说。给苏晨同志处理伤口的,是我们军区最好的外科医生张医生!”
苏晚连一个馀光都未曾分给他。
她只是注视着自己的哥哥,用一种无比笃定的口吻说道:“哥,信我吗?”
苏晨对上妹妹那双清澈又深邃的眼,里面没有半分尤豫和不确定。
他咧嘴一笑。“我当然信我们家小晚!”
“好。”苏晚得到肯定的答复,便不再废话。
她对苏成林说:“爸,帮我按住哥哥的肩膀,别让他动。”
然后她又看向苏晨,叮嘱道:“哥,会很疼,就一下,忍住了。”
在父母和那位战士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苏晚一手托住苏晨的肘部,另一只手精准地握住了他骨折处上方的臂膀。
下一秒,她双手猛然发力,一旋,一拉,一送!
“咔哒!”
一声清淅的骨骼复位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格外瘆人。
“啊!”
苏晨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小晚你!”柳如烟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那年轻军人更是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就要上前阻止。
“你干什么!怎么能乱动伤员!”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僵在了原地。
因为他看到,刚刚还痛得面容扭曲的苏晨,此刻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种剧痛后的紧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胀之后的舒泰。
苏晨活动了一下手指,又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轻微动了动手臂。
虽然依旧有骨折的痛感,但那种骨头互相摩擦的错位感,彻底消失了。
整个手臂都处在一种异常舒适的“正确”位置上。
他抬起头,用一种见了鬼的骇然神情看着自己的妹妹。
“小晚,你……你这是跟谁学的?”
这手法,这力道,这精准的判断力!比军区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老军医,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
苏晚没有回答,只是拿过干净的纱布和木板,重新为他制作了一个更科学、更牢固的夹板,将手臂固定在最利于愈合的角度。
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一旁,那个年轻军人已经彻底石化了。
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苏晚,又看看苏晨那明显舒缓了许多的脸色。
他也是军人,受过的伤不计其数,自然能分辨出什么是真正的正骨复位。
刚才那一手,快,准,狠!绝对是宗师级别的手段!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您……您是……医生?”
苏晚淡淡瞥了他一眼。“家学渊源。”
送走了那位对苏晚惊为天人、一步三回头的年轻军人,小楼的门再次被关上。
一家人终于有了一点喘息和独处的空间。
苏晨靠在椅子上,喝着苏晚给他盛的安神汤,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和伤口的疼痛。
他这才腾出空来,再次打量这个“家徒四壁”的客厅,眉头紧紧蹙起。
“爸,妈,家里到底怎么了?那些家具呢?书房的东西呢?”
苏成林和柳如烟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不知从何说起。
苏晚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平静地开口:“哥,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假期批了一个月,”苏晨答道,“等伤好了就要回研究院上班了。怎么了?”
“一个月,够了。”苏晚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坐下,“爸,妈,吃饭吧,边吃边说。”
她用最简洁的语言,将钱副主任如何觊觎苏家“宝藏”,如何在工作中处处针对父亲,
以及父亲最终为了保护家人而主动辞职的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饭桌上的气氛,随着她的叙述,一点点变得凝重而压抑。
当听到父亲被逼得在全厂大会上做检讨时,苏晨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被捏断了!
“混帐!”他猛地一拍桌子,完好的那只拳头砸得桌面砰砰作响。
因为愤怒,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血色,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一个靠投机钻营爬上去的小人,也敢这么欺辱我爸!”
他双目赤红,既是愤怒,更是深深的自责,“都怪我!我不在家,才让你们受了这种委屈!”
苏成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沉声道:“不怪你,你是在为国家做贡献。是我……是我没用。”
看着父亲鬓边新增的白发,和哥哥眼中的怒火与愧疚,苏晚知道,时机到了。
她放下碗筷,无比认真地看向苏晨。
“哥,爸已经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了。我觉得,你也应该考虑一下。”
苏晨的怒气一滞,猛地转头看她。“小晚,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确。”苏晚迎着他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淅无比,“辞职。离开你的研究所。”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放弃他为之奋斗了整整十年,甚至不惜为此献出生命的科研事业?
这比让他再断一次骼膊,还要让他难以接受。
他艰涩地开口:“小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研究……对国家有多重要……”
“我知道。”苏晚打断了他,“但家人的命,比你的研究更重要。”
她指了指苏晨受伤的手臂,又指了指面带愁容的父母。
“你这次,是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爸这次,是壮士断腕才保全了我们。
下一次呢?我们苏家,还能有多少运气?”
苏晨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深爱着他的事业,那是他全部的理想与抱负。
可妹妹的话,却字字句句都戳在他的心窝上。
他看着父母那布满忧虑的脸庞,看着妹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清醒眼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良久,他颓然地垂下头,声音沙哑。
“……让我,考虑一下。”
苏晚见状,也不再逼迫。她知道,剜心之痛,需要时间来消化。
她站起身,重新给哥哥盛了一碗汤,语气也柔和下来。
“好。先不想这些,安心养伤。不管怎么样,你回来了,这个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