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那张写着“老南市”三个字的纸条,立刻冲向指挥中心,想要把这个突发情况汇报给陆封驰。
然而,指挥中心的通信兵却给了他一个绝望的答复。
“陆团长带领的侦察小队已经出发,为了避免被敌方侦测到信号,他们已经进入了无线电静默局域,无法联系。”
小王呆立在原地,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木盒子,又看了看那张写着模糊地址的纸条。
良久,他默默地将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叠好,轻轻放进了那个陆封驰千叮万嘱要交到苏晚手里的木盒子里。
沪市的梧桐树叶,在秋日暖阳下镀上了一层金边。
苏晚回家的第一周,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柳如烟几乎是住在了厨房里,每天翻着从旧书摊淘来的菜谱,变着花样给女儿炖汤熬粥。
自从那几年开始后,苏家捐了所有产业才得以保留至今,保姆什么的更是早早就没有了。
今天乌鸡汤,明天鸽子羹,那股浓郁的药膳味儿,几乎浸透了小洋楼的每一个角落。
“晚晚,快来尝尝这个,妈新学做的芙蓉鸡片,最是养胃。”
柳如烟端着一盘嫩黄的菜肴,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上。
苏成林则默默承包了所有家务,这位在单位里说一不二的领导,回到家就系上围裙,
将光可鉴人的木地板擦得一尘不染,连楼梯扶手的雕花都用软布细细擦拭。
苏晚坐在餐桌前,看着父亲略显笨拙地收拾着碗筷,又看着母亲将一块鲜嫩的鱼肉仔细挑去所有细刺,放进她的碗里,一种陌生的暖流在胸口缓缓漾开。
这种纯粹的,不求回报的关爱,是她在上一世从未体验过的。
紧绷了数月的神经,在这份密不透风的温暖里,一点点松弛下来。
她不再是那个时刻需要警剔四周,随时准备战斗的苏晚,而只是苏家的女儿。
苍白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人也丰腴了一些,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警剔的清亮眸子,也终于染上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柔和。
她开始真正融入这个家。
会陪着柳如烟去逛百货公司,会帮着苏成林整理他那些宝贝藏书,甚至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那架蒙尘已久的钢琴前,弹上一曲《致爱丽丝》。
琴声断断续续,却让在客厅看报纸的苏成林和在厨房忙碌的柳如烟,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苏晚以为,这样的安稳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天夜里。
她又一次陷入了梦魇。
这一次,没有火车上的乙醚,也没有陆封驰那张冷峻的脸。
梦里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雾,她拼命地往前跑,却怎么也抓不住前方父母模糊的背影。
他们回头,脸上是绝望和痛苦,然后身影便被浓雾彻底吞噬。
“爸!妈!”
苏晚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不止,冷汗瞬间浸透了真丝的睡衣。
窗外月光清冷,房间里静谧安详,可那股彻骨的寒意却从心脏深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就在这一刻,那些被她遗忘的记忆,毫无征兆地冲破了闸门。
原书里的情节,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笔一划地在她脑海里重现。
明年开春。
一场针对父亲苏成林的恶意举报,会从天而降。
举报的内容,是苏父早年,为了一位受迫害的老教授说了几句公道话,
被对家抓住把柄,无限放大,定性为严重的“历史问题”。
那只藏在暗处的黑手,为了抢夺一个至关重要的晋升名额,用最卑劣的手段,将苏家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苏家因此遭受灭顶之灾。
父亲被撤销一切职务,父母被下放到西北最偏远的农场。
那里的风沙和苦役,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先后夺走了他们本就不堪重负的生命。
哥哥苏晨,那个母亲口中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也受到严重牵连,
被下放基层,一生郁郁不得志,最终在一场意外中凄惨离世。
一幕幕悲惨的结局,在苏晚的脑中炸开。
她伸出微微颤斗的手,用力掐算着时间。
现在是秋天,距离明年开春,满打满算,只剩下不到八个月。
八个月!
强烈的后怕和恐惧,象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守护这个家,守护这对给了她新生和温暖的父母,这是她必须肩负的责任!
这份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将苏晚从安逸的生活中彻底惊醒。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已经快十天了。
家里的电话一次都没有为她响起过,邮箱里也只有单位的报纸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信件。
陆封驰,那个在危难关头闯入她生命,又在她心湖投下石子的男人,杳无音信。
没有电话,没有信。
仿佛那段在乡下的纠葛,那句“等我回来”,都只是她颠沛流离中产生的一场幻觉。
苏晚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嬉笑打闹的孩童,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随着那片飘落的梧桐叶,悄然落定,化为尘埃。
她冷静地剖析着现实。
陆封驰恢复了身份,他不再是那个落魄的乡下男人,而是战功赫赫的团长。
他前途无量,身边绝不会缺少家世背景比她更优越、更能为他提供助力的女人。
或许,他早已权衡利弊,做出了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这才是最正常,也是最聪明的做法。
苏晚自嘲地扯了一下唇角,强迫自己将那个男人的身影从脑海里彻底驱逐出去。
儿女情长,在家族的生死存亡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
当务之急,是找到破局的办法。
她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摊开一张洁白的纸,拧开钢笔帽。
苏晚的思绪飞速运转。
可是原书中对于举报的人只字未提,就算找到这个举报的人,不代表没有下一个。
太多觊觎苏家财富的人了。
夜色渐深,整个小洋楼都陷入了沉睡。
只有苏晚房间的灯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