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污,在这个年代,是足以枪毙的重罪。
事情迅速上报到了县里,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立刻成立了专案组进行彻查。
最终查明的数字,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张建军在担任村干部的短短几年里,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公款、侵吞集体财产、克扣村民血汗钱,总金额高达数千元。
消息传出,整个红旗村都沸腾了。
群情激愤的村民甚至自发组织起来,要去县里请愿,要求严惩这个蛀虫。
半个月后,最终的判决下来了。张建军的罪名,从“破坏社会风气”,升级为性质更为恶劣的“重大贪污腐败罪”。
两罪并罚,原有的十五年劳改被推翻,直接改判为有期徒刑三十年,即刻执行。
当村长在打谷场上,用颤斗的声音宣布这个结果时,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苏晚站在不远处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听着远处的欢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郁结在胸中,属于原主,带着无尽怨恨、不甘和痛苦的气,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消散了。
天空湛蓝,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苏晚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我替你报仇了。
安息吧。从今以后,我会带着你的份,好好地活下去。
她再睁开眼时,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清明。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陆封驰手里拿着两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青皮核桃,递给她一个。
“结束了。”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晚接过核桃,入手是温热的,还带着男人掌心的干燥温度。
她没有动,只是看着陆封驰。
陆封驰也没说话,拿过她手里的核桃,用另一只手包裹住,双掌微微用力一合。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坚硬的青皮核桃应声而裂。
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碎壳剥离,把一颗完整的,还带着清甜湿润气息的核桃仁递到苏晚嘴边。
苏晚张开嘴,含住了那颗核桃仁。
清香甘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
“结束了。”陆封驰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的音调里,多了几分尘埃落定的安然。
苏晚慢慢地咀嚼着,点了点头。
是啊,结束了。张建军的罪有应得,原主的怨气消散,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要的,不就是在这陌生的年代,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吗?
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唯一的暖色。
她想,就这样,也挺好。
暴风雨过后的几天,红旗村平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张建军的事成了所有村民嘴上心照不宣的禁忌,谁也不敢再轻易提起,生怕沾上一点晦气。
牛棚里的日子,也恢复了往日的规律。
苏晚每天雷打不动地给陆封驰准备药膳,从调理气血到强健筋骨,一日三餐,从不间断。
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一种让她安心的习惯。
陆封驰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他腿上那些因为长期不活动而萎缩的肌肉,在苏晚的针灸和按摩下,重新变得饱满而充满力量。
他现在走路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跛脚的痕迹,甚至比受伤之前,步履更加沉稳有力。
这天下午,苏晚正在院子里晾晒新采的草药,陆封驰则在屋檐下,用苏晚教他的方法活动着腿部关节。
他屈膝,抬腿,动作缓慢却极其标准,能清淅地看到他裤管下紧绷隆起的小腿肌肉线条。
“感觉怎么样?”苏晚将最后一串草药挂上绳子,拍了拍手问道。
陆封驰停下动作,站直了身体,感受了一下从脚底传来的踏实感。
“比以前更有力气。”他给出了一个最直观的回答。
苏晚笑了。这比任何赞美都让她有成就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又慌乱的叫喊声由远及近,撕破了午后的宁静。
“陆封驰!陆封驰在不在!”
是村里的邮递员,他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车子还没停稳,人就从上面跳了下来,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陆封驰!村委会!有你的长途电话!”
邮递员气喘吁吁地冲到牛棚门口,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
“是……是军区!军区打来的!”
“军区”两个字,被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带着一种莫名的敬畏和惊恐,清淅地传遍了牛棚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正在自家门口纳鞋底的,在田埂上歇脚的,所有听到这声喊的村民,动作都齐齐一顿。
一瞬间,无数道混杂着惊疑、好奇和揣测的视线,全都投向了这个偏僻破败的牛棚。
陆封驰原本放松的身体,在听到“军区”两个字时,骤然绷紧。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一抹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剧烈渴望的光亮,在他深邃的黑眸中炸开,亮得惊人。
可那光亮只持续了一瞬,就迅速沉寂下去,被更深沉、更复杂的浪潮所吞没。
那是压抑了太久的痛苦,是不敢再轻易燃起的希望,是害怕再次被抛入深渊的警剔。
苏晚的心脏,在那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来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原着小说里,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终于来了。这个电话,将彻底改变陆封驰的命运。
“我跟你一起去。”苏晚快步走到陆封驰身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陆封驰缓缓转过头,看着她。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村委会走去。
一路上,那些原本对陆封驰避之不及的村民,此刻都远远地站着,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些视线不再是单纯的鄙夷和漠视,而是充满了浓厚的探寻和不解。
村长正焦急地在村委会门口来回踱步,一看到他们,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从未有过的躬敬和热情。
“哎呀,小陆,你可算来了!快,快进来!电话一直等着呢!”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将村委会里几个正伸长了脖子想听热闹的村民往外赶。
“看什么看!都出去!没活干了是不是!”
村长一反常态的殷勤,让本就诡异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滑稽。
他将所有人清走后,甚至还拿起自己擦汗的毛巾,仔仔细细地将那部黑色手摇电话的话筒擦了一遍又一遍,才小心翼翼地递给陆封驰。
“快接吧,对方说是位姓李的……首长。”
陆封驰伸出手,那只曾经能稳稳托起千斤重担,能精准扣动扳机的手,在握住冰冷的话筒时,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斗。
他将话筒凑到耳边。
“喂。”
一个字,沙哑得几乎不象是他自己的。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一下,随即,一个洪亮如钟,充满了威严与力量的男人嗓音,穿透了嘈杂的电流声,猛地炸响。
“小陆!是我!老李!”
是他的老上级,军区司令员,李建国。
陆封驰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嗓音有些沙哑。
“司令……”
“行了,别说废话!听我说!”李司令的声音不容置疑,“
当初陷害你的那几个王八蛋,已经全部被揪出来了!上头成立了专案组,你的案子,彻底平反了!你的冤屈,洗清了!”
轰的一声,陆封驰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洗清了……
他的冤屈,洗清了。
这三个字,他等了太久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现在,我命令你!”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军人特有的果决,
“立刻!马上!给我滚到军区总医院去!进行最全面的身体检查!尤其是你的腿!我要一份最详细的伤势评估报告!”
“体检合格,你小子的特战团团长位置,我还给你留着!听到没有!”
“滚回来!你的兵都在等你!”
电话被“啪”的一声挂断了。
忙音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嘟嘟声。
陆封驰却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话筒放回了原位。
他没有立刻转身,只是用手撑着桌子,宽阔的后背剧烈地起伏着。
那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是沉冤的雪的狂喜,是死里逃生的后怕,是即将重返战场的激动。
终于,他慢慢地转过身。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越过短短的距离,牢牢地锁在了苏晚的身上。
他的眼底,有一场猛烈的风暴。有洗刷掉所有污名的释然,有重获新生的激动,
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面临决择的挣扎,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不舍。
他的一切,都在那个他为之抛洒热血的世界。
而她,在这里。
苏晚清淅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那道视线烫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在挣扎什么。
她用力地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情绪,然后,对着他,绽开了一个无比璨烂的笑容。
“这是天大的好事!”
她的声音清脆而明亮,带着坚定的鼓励。
“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快回去吧,你的战场在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