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喉咙里象是有火在烧,干涩得几乎要裂开。
苏晚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从模糊到清淅,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布满红血丝的脸。
是陆封驰。
他似乎已经守了很久,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张总是冷硬的脸庞上,刻满了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担忧。
他离得很近,近到苏晚能看清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自己的倒影。
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他那双眸子里某种紧绷到极致的东西,骤然断裂。
整个人身上那股几乎要将人冻伤的煞气,也随之消散无踪。
苏晚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了一个嘶哑难听的气音。
喉咙痛得厉害。
陆封驰立刻明白了。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从旁边小炉子上端起一个粗瓷碗,又走了回来。
碗里是熬得烂熟的米粥,还冒着丝丝热气。
他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苏晚唇边。
那是一个笨拙而僵硬的喂食动作。
带着一股与他本人极不相符的小心翼翼。
她伸出绵软无力的手,想要去接那个碗。
“我自己来。”
她的嗓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陆封驰递勺子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最终还是将碗递到了她手里。
苏晚靠着床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米粥。
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总算驱散了喉咙里的灼烧感。
她只喝了小半碗,就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丝力气。
她把碗递还给陆封驰,用沙哑的嗓音找了个借口。
“你去把碗洗了吧。”
陆封驰没有多问,接过碗,转身走出了牛棚。
陆封驰走后,苏晚忍着身体的酸软,飞快地从自己的背篓最深处,摸出了那个装着灵田水的水囊。
她甚至来不及拧开盖子,直接拔掉木塞,就着囊口,将清洌的溪水狠狠灌了一大口。
一股温润的暖流,从喉咙一路向下,瞬间席卷全身。
那感觉,就象干涸皲裂的大地,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四肢百骸的酸软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被这股神奇的力量迅速冲刷干净。
不过短短几十秒,苏晚就感觉自己彻底活了过来。
除了还有些饿,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不适。
她迅速将水囊收好,刚坐直身体,就听到牛棚外传来一阵喧哗。
陆封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将外面的视线堵得严严实实。
但那些嘈杂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
“苏知青醒了吗?我们来看看她!”
“是啊是啊,这是我家省下来的鸡蛋,给苏知青补补身子!”
“还有我家的红薯干!”
苏晚在陆封驰略带惊讶的注视下,自己掀开被子,利落地站了起来。
她走到门口,外面的景象让她也愣了一下。
小小的牛棚门口,此刻被村民们堵得水泄不通。
赵村长,李大壮,王二麻子……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全都挤在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馀生的庆幸和发自内心的感激。
他们手里提着篮子,抱着布袋,里面装着鸡蛋、白面、杂粮,甚至还有几条晒干的鱼。
这些,是他们在这个贫瘠的时期,能拿出的最宝贵的东西。
看到苏晚自己走了出来,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热情。
“苏知青!你醒了!太好了!”
“苏知青,你可真是活菩萨啊!”
“快,把东西给苏知青,让她好好补补!”
面对着一张张淳朴热情的脸,苏晚心里划过一丝暖意。
她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喧闹的人群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东西都拿回去。”
她的嗓音虽然还有些哑,但已经恢复了清亮。
“这次遭了灾,家家户户都困难。这些东西,拿回去给孩子和家里的病人吃,他们比我更需要补充营养。”
“我没事,我还年轻,扛得住。”
她的话语平静而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客套。
村民们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苏晚会拒绝。
赵村长红着眼圈,上前一步。
“苏知青,这是我们全村人的一点心意,你救了我们一村人的命,我们……”
“村长。”苏晚打断了他,“最好的报答,就是大家赶紧好起来,重建家园。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她环视一圈,郑重地说道:“都回去吧,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没有人再坚持。
他们看着苏晚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默默地收回了手里的东西。
敬重,在这一刻,升华为了敬畏。
他们对着苏晚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一个接一个,安静地散去了。
牛棚前,很快就只剩下了苏晚和陆封驰两个人。
空气中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和泥土的芬芳。
苏晚转身,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她身侧的男人。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视线落在了他的腿上。
“你的腿,可以进行最后一次针灸了。”
陆封驰高大的身躯,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牛棚里很安静。
苏晚取出银针,仔细消毒。
她半跪在地上,神情专注,指尖拈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对准他腿上的一个穴位,稳稳刺入。
陆封驰的身体绷得象一块石头。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随着那根银针的刺入,一股熟悉的酸麻胀痛感传来,但与以往不同的是,
这一次,在这股感觉之后,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淅的热流,从穴位深处猛地窜了出来。
那股热流,象一条被唤醒的龙,冲破了长久以来盘踞在他经脉中最后一道冰冷坚硬的阻碍。
苏晚一根接一根地刺下银针。
她能看到,他腿上那些原本沉寂的肌肉,在银针的刺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轻微跳动着。
那是生命力被重新唤醒的征兆。
当最后一根银针拔出时,苏晚的额角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抬起头,看向男人紧绷的下颌线。
“好了。”
“你站起来,试试。”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陆封驰垂下眼,看着自己那条曾经毫无知觉的腿。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撑住床沿,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缓缓地,将身体的重心,转移到了双腿之上。
他站了起来。
双腿稳稳地立在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斗。
一股久违的、坚实的力量感,从脚底板直冲而上,传遍四肢百骸。
他重新拥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重获新生的巨大喜悦和激动,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用冷漠筑起的所有防线。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的女孩。
是她。
是她将他从泥沼中拉了出来。
是她给了他新生。
下一秒,苏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