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萧阳神色一变,先是与宁启对视一眼,旋即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夏欣。萧阳沉思须臾,心中似是猜想到了些什么,正要说话,不料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苍老的笑声。
夏欣面容冷清,率先转身,萧阳和宁启见状相继转身,三人一同看去,只见远处浪潮翻涌,雷电乱颤,一条纤细光纹在那滚滚澎湃的血色汪洋中浮现而出,弥漫阴阳,大放精光,顷刻间裂开成一个长达十数丈宽的璀璨缺口,将镇封周边的秩序法则都是给当场截断了开来。
下一刻,前方精光骤涨,萧阳顿感双目刺痛,好似失明,下意识伸手遮了遮自己的视线,待到他放下手臂,再度凝望而去,远处的血色汪洋已经恢复常态,只是在那半空之中,悄然多出了一位身着破旧道袍的腐朽老人。
老人一步迈出,眨眼来到近前,分明言语很是和谐,可当那抹笑容在其枯瘦如柴,宛若干尸般的苍老脸庞上逐渐绽放之时,却显得无比的诡异与渗人,“哈哈哈,天女,萧公子,宁城主,幸会。”
夏欣从容自若,“酒肆一别不过昨日,谈何幸会。”
宁启抱拳称道:“烛前辈。”
萧阳跟着拱手,行了一礼。
老人开门见山,“只是半个我。”
萧阳与宁启顿时恍然,心中的猜测得以落定。
“这大品阴阳经的确有些门道。”夏欣神色犹然,自能一眼看出,眼下这位老者,正是那烛元的命主阳神。
老人淡笑道,“神行于天,以身为地,虽如此阴阳归真,道证一体,但其中限制也极其之大,终究不过小道尔,在天女面前上不了台面。”
夏欣心平气和,“前辈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老者抚须一笑,不再多言,转而看向远处道坛之上的那颗光茧,停顿片刻后感慨道:“苍穹化生神华,大地孕育道精,一条超然世外的登天坦途,曾经无数代高手为此前仆后继,却都如飞蛾扑火,痴心妄想。纵然老朽,苦苦在此镇守数十万年,亦是可望而不可及,最终,还得让一个外来者,来做成这一惊世壮举,可悲,可叹,可笑。”
三人循着老者的目光侧首看去,皆默然无言。
老人缓慢移步向前,喃喃自语:“不过也好,一切种种,皆有定数,于烬土而言,此为天命之所以然,于老朽而言,如今这般已然足矣,不可再多矣。”
夏欣忽然说道:“天地为牢,身缚枷锁,命途如狱,皆不由己,数十万年的日月煎熬,不论究竟自愿与否,总归是这片天地,对你亏欠太多。”
老人闻言神色一滞,停步扭头看来,仍是一笑,“世间见我明我,仍愿知我懂我者,唯天女也。”
夏欣随之停步,平静道:“前辈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打破这座大道樊笼,从此脱离那片苦海,但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老人再度望向道坛之上那颗血色光茧,怅然说道:“这就不劳天女费心了,老朽道途尽毁,身心腐朽,一世命将休,早已没几个年头可活,临了前,能够亲眼目睹此方天地做出改变,这就足矣。再者,老朽此生孤苦伶仃,身前身后寂寥一空,就算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生时何欢,死有何惧,从无声中来,于无声中去,数十万年的无声独行,我也的确累了,倒不如就此止步,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佝偻的身影略显苍凉,他继续向前缓步走去,“浮生种种,本而一梦,也许,从当年大梦醒觉之时起,我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个四处飘荡,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徘徊于黑暗的泥泞里,不知到底要去往何方。
夏欣暗自一叹,问道:“假若一切可以重头再来,前辈是否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老人迟疑片刻,释然一笑,“我想,依旧会如此吧。”
夏欣又问:“可若是知晓如今结局的前提下呢?”
老人骤然一个止步,并未回头,他目望前方,心绪彷徨,一双坍陷晦暗的空洞眼眸里,闪烁着迷离的光亮,良久以后才低声一叹,回了句,“或许这就是老朽最好的归宿。”
夏欣见状不再说话。
不多时,四人来到了一处复杂险峻的破败之地,这里距离前方道坛不足百米,只是昔年那十二条道纹闪烁的对接小路早已崩毁,眼下唯有深渊万丈,一片血红,伴随着秩序法则和道纹雷电在交织。
老人缓缓说道:“当年这小半块神品火源石流落炉洲后,被我重新带回了此地,可惜其本源大损,品秩暴跌,若想使之恢复原本,不出意外的话,没个数十上百万年是不可能了,不过如今,恢不恢复其实已无任何意义,但有着此物在,天女想要做成那件事,必然能事半功倍,至于能不能成,成了之后又会如何,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老朽自是已无缘得见,也无需得见。”
夏欣仍是默然无言。
老人挺直腰杆笑了笑,“既然如此,老朽也就不耽误你们办正事了,毕竟,北地还等着人去力挽狂澜。”继而扭头看向一旁的宁启,“宁城主,棋局已经为你摆好,接下来烬土能否成为净土,就全靠你了。外天地那边我会去帮你走上一趟,但也仅此而已。”
宁启与之对视,心中一番挣扎,最终还是诚恳抱拳说了句,“还请前辈,给我一些时间。”
老人淡然说道:“三年,够吗?三年一到,北地收官,至于最后你火城究竟还能活下多少人,便且看你能否做得到。”
宁启心中一喜,连忙躬身道:“晚辈定当竭尽所能,哪怕万劫不复,亦在所不惜。”
老人不再说话,只是忽而向前伸出了一只皮包骨头的枯朽手掌。
宁启疑惑,“前辈这是”
老人说道:“我那阴神已离开火城,没有信物,我如何能够再入其中。”
宁启见状更显疑惑,堂堂一代至尊,若是想要进入火城,手段之多何止千万?真敢强行阻拦,怕是举全城之力都挡不住对方一个眼神吧。
老人皱了皱眉,“怎么,宁城主自己定立的规矩,莫非连宁城主自己都觉得不必遵循了?若是如此,天女选你来当那个烬土共主,只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宁启蓦然一笑,“只是没想到,前辈一个神话级别的人物,竟会选择主动屈尊,来配合晚辈所定立的那些微末规矩。”
老人同是一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你火城的城门守将所言,说不定这点微末规矩,以后就会成为烬土的天规天矩。”
宁启笑了又笑,当即摊开手掌,变幻出一块正面是为火城门图,背面镌刻一个火字的金色令牌,递交了上去。
老人接过令牌打量一二,似是对此有些不满,“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城主令呢。”
宁启再度一声浅笑,“前辈才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城主令事关重大,晚辈断不能随意相赠。”
老人收好令牌,大笑,“天女选人的目光,果真是绝无仅有,老朽,就此去矣。”话落,其身影凭空一闪,刹那消失,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不曾荡起一丝涟漪。
沉默半晌,萧阳一声轻叹,“浮生一梦,万般皆空。”
夏欣接着说:“如此人生,何其悲哀。”
“要不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生命宝树突然从乾坤袋中窜了出来,“只是这世人,往往喜欢将后半句认为是莫劝他人莫作恶。”
宁启看着道坛上的血色光茧,低声一叹,“但愿未来的世道里,这样的悲剧能够少上几分。”
夏欣笑道:“还是那句话。”
萧阳笑着接话,“幼有所欢,少有所喜,年有所长,壮有所成。”
宁启附和:“不是最好,应有更好。”
只是三人同时又想,真的会有那样一天吗?
生命宝树暗自叹息,应该会有吧。
又是半晌寂静,宁启看了眼身后一望无垠的血色汪洋,转头对着萧阳和夏欣说道:“事不宜迟,那就准备闭关吧。”
夏欣螓首微点,表示认同。
宁启看着两人,似是预料到了一些什么,于是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去了。”说罢,他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了远方汪洋的深处。
萧阳看了眼宁启离去的方向,继而收回视线,对着夏欣说:“那我也先走了。”
谁料夏欣竟是一把将其拉住,眼神蛮横道:“跻身一个凡道巅峰,有何好着急?我还需与你说些注意事项,免得你一个不慎就玩火自焚。”
萧阳轻声反驳,“夏欣,我哪有这么不堪?”
夏欣面不改色,淡然道:“还没有,忘了自己上回在禁区是怎么个下场了,要不要把那时光珠拿出来好好回忆一下?”
生命宝树见势不妙,干咳了一声,随后嘿嘿笑道:“那个你们小两口先聊着,本座也就此去矣。”
“嗖”的一声,生命宝树的身形也当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阳看着夏欣,实在是拿对方没办法,只好无奈妥协道:“那你说吧,我都听着,保准一字不落的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