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子夜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随着他话音落下。
“咚!”
“咚!”
沉重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又是两名锦衣卫。
这一次,他们抬着的东西,比刚才那箱纸,要沉重得多。
那是一个更大的箱子,用黑布蒙着。
“砰!”
箱子被重重地放在大殿中央,激起一片灰尘。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块黑布。
孔鲋的心,莫名地揪紧了。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赢子夜小跑到箱子前。
小手一挥。
“掀开!”
“哗啦——”
黑布被猛地揭开。
没有白光。
没有异香。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满满一箱子……黑乎乎的铁疙瘩?
不,不是铁。
是一些方方正正的小块,象是用泥烧制的。
上面密密麻麻,刻着一些反过来的秦篆。
“这……这是何物?”
“一堆泥块?”
“故弄玄虚!”
刚刚被纸张震惊到的儒生们,看到这副景象,又找回了一点底气。
孔鲋更是冷笑一声。
“九公子,这就是你的神器?”
“一堆烂泥?”
赢子夜看都没看他。
他小手一挥,再次下令。
“架起来!”
锦衣卫动作飞快。
他们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木制的框子,又取出一块铁板。
然后,开始从那堆“烂泥”里,飞快地拣选着什么。
他们的手指,快得象是在飞。
一个个泥块,被精准地放进木框里,排列得整整齐齐。
“咔。”
“咔。”
“咔。”
清脆的碰撞声,在大殿里富有节奏地响着。
很快。
一个版面,就排好了。
“刷墨!”
另一名锦衣卫上前,拿起一把刷子,在墨盘里蘸了蘸。
对着那排好的字模,均匀地刷了上去。
一股浓郁的墨香,瞬间弥漫开来。
“铺纸!”
赢子夜从旁边那箱白纸里,又抽出一张。
轻飘飘地,盖在了字模上。
“压!”
锦衣卫拿起一块平整的木板,盖在纸上,双手用力,均匀地按压了一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没有一丝多馀的动作。
充满了某种……让人心悸的效率感。
做完这一切。
赢子夜走到木框前,捏住了纸张的一角。
他抬起头,冲着面色铁青的孔鲋,露出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然后。
轻轻一揭。
一张印着整齐秦篆的纸,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上面的墨迹,乌黑发亮。
字迹工整得,象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样!
标题赫然是——
“这……”
“印……印出来了?”
“怎么可能!如此清淅!比手抄的还要工整!”
大殿里,一片哗然。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赢子夜又下令了。
“继续!”
“是!”
刷墨、铺纸、按压、揭开。
刷墨、铺纸、按压、揭开!
一套动作,不断重复。
一张又一张印着《秦律》的白纸,被快速地揭开,随手扔在一边。
那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一开始,还有官员在心里默数。
一张。
两张。
十张。
二十张!
很快,他们就数不过来了。
因为那堆积如山的白纸,已经变成了一座小小的纸山!
一盏茶的功夫。
锦衣卫停下了动作。
赢子夜走过去,抱起那厚厚一叠,少说也有五十份的《秦律》。
他踮起脚,有些吃力。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把那叠纸,奋力地,往天上一撒!
“哗啦啦——”
雪白的纸张,像冬日里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飘满了整个麒麟殿。
“来来来!”
赢子夜拍着小手,笑得象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一人一份!”
“都拿好咯!”
“拿回去垫桌脚也好,当厕纸也行,别客气!”
当厕纸……
用写着大秦律法的纸……当厕纸?
这简直是疯了!
可看着那满地的“律法”,没有人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一个身影,疯了一样地从队列里冲了出来。
是李斯!
他连官帽跑歪了都顾不上。
他扑到地上,像抢宝贝一样,抢起一张飘落的纸。
他看着纸上那清淅工整的字迹。
双手,剧烈地颤斗起来。
他的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快……太快了……”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赢子夜。
“九公子!方才……方才用时多久?”
赢子夜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大概……一盏茶?”
李斯倒吸一口凉气。
他转过身,对着满朝文武,几乎是嘶吼着喊了出来。
“一盏茶!印了五十份!”
“诸位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他指着地上的纸。
“这上面,足有五百字!”
“以往,要抄录这样一卷竹简,一名最熟练的刀笔吏,不眠不休,也需半月之功!”
“半个月!才能抄完一份!”
李斯的声音,带着哭腔。
“而现在!”
“半日!不!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能印出上千份!”
“上万份!”
“成本呢?竹简千金难求!这纸!这墨!加起来,不及竹简的百分之一!”
李斯的话,象一记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尤其是那些儒生。
他们的脸,已经白得象地上的纸。
赢子夜笑嘻嘻地走到孔鲋面前。
他捡起一张《秦律》,递了过去。
孔鲋没有接。
赢子夜也不在意。
他仰起小脸,天真地问道。
“老头。”
“你刚才说,天下学问,都在你们的脑子里?”
“你刚才说,没有你们,父皇就无法治理国家?”
孔鲋的身体,开始发抖。
赢子夜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小米牙。
“明天。”
“我就让工坊,印他个十万本《秦律》。”
“再印他个十万本《农书》。”
“发给天下的每一个黔首!”
“到时候。”
赢子夜伸出小手指,点了点孔鲋的胸口。
“别说你这博士官仆射了。”
“就是路边要饭的乞丐,都比你懂法!都比你懂农事!”
“我倒要看看。”
“你们这群废物,除了会抱着几卷破竹子哭丧。”
“还会干什么!”
“啪嗒——”
一声脆响。
孔鲋一直死死抱在怀里,视若性命的那捆竹简,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
重重地摔在地上。
牛皮绳,断了。
竹片,散落一地。
象是他那颗高傲的心,碎了。
“噗通。”
孔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身后。
成片的儒生,象是被抽掉了骨头,一个接一个地瘫软下去。
他们的信仰……
他们赖以为生的根基……
在这一刻。
被那满天的白纸,砸得粉碎。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龙椅上,嬴政猛地站了起来。
他发出了继返老还童之后,最畅快淋漓的大笑!
笑声,震彻整个大殿!
“好!”
“好一个神器!”
他大步走下台阶,目光扫过殿下那群面如死灰的儒生。
“传朕旨意!”
嬴政的声音,洪亮如钟!
“即日起,设‘大秦造纸局’!设‘大秦印刷局’!”
他转过头,看向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李斯。
“由丞相李斯,全权总领!”
“朕给你三个月!”
“三个月内,朕要让咸阳的纸,贱如粪土!”
李斯浑身一震。
他猛地跪下,对着嬴政重重叩首!
“臣!李斯!领旨!”
“臣!谢陛下天恩!谢九公子再造之恩!”
他知道。
从今天起,他李斯的名字,将与这两样神物一起,永垂青史!
殿门口。
刚被架起来,缓过一口气的赢腾,目睹了这颠复乾坤的一幕。
他看着满地的白纸。
看着失魂落魄的孔鲋。
看着意气风发的嬴政和李斯。
他知道。
他所捍卫的那个世界,完了。
彻底完了。
“呃……”
赢腾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两眼一翻。
这一次,是真的晕死过去了。
麒麟殿内。
风波,似乎平息了。
嬴政走回殿中,脸上的狂喜,缓缓收敛。
整个大殿的气氛,从刚才的狂热,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弯下腰。
从地上那堆散落的竹片中,捡起了一片。
那是被赢子夜撕碎的,扶苏的血书。
上面的血字,已经有些干涸。
嬴政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诛”字。
他抬起头,看向赢子夜。
那双重返年轻的眸子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子夜。”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大哥这封信。”
“朕,该怎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