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听到召唤,向前一步。
他没有靠近沙盘,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尺子,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扫过。
他收回了目光。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息。
王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斯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韩信伸出手指,遥遥指向沙盘上代表蓝田大营的旗帜。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象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蓝田大营,驻军七万,看似咸阳屏障,实则臃肿不堪。”
王翦的瞳孔缩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开口。
“不可能!蓝田大营由上将军蒙毅亲自坐镇,营盘稳固,互为犄角,乃老夫当年亲自督造!”
韩信的目光,终于从沙盘移开,落在了王翦的脸上。
“将不知兵,兵不知将。”
“营中派系林立,号令不一。”
“只需三万疲兵佯攻其左翼,作势要断其粮道。”
“蒙毅为求稳妥,必收缩兵力,全营调动。”
“一日之内,七万大军将因调动混乱,自行瘫痪。”
韩信说完,便不再看他。
王翦的脸,涨红了。
韩信说的每一个字,都象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这个大秦军方第一人的脸上。
蓝田大营内部的问题,他知道!蒙毅也知道!
但那是几代将门势力盘根错节的结果,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顽疾!
他们以为可以慢慢调理,以为敌人看不穿这华丽袍子下的脓疮!
可在这个男人眼中,这一切,如同掌上观纹,清淅无比!
李斯虽然听不懂什么兵法,但他看得懂王翦的脸色。
老将军的脸,已经从涨红,开始转向铁青。
李斯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
韩信的手指,动了。
他指向了地图上另一处关键所在——渭水渡口。
“渭水渡口,守军三千,归属中尉军管辖。”
“每日卯时三刻,与巡防的城卫军换防。”
“交接过程,文书核对,口令查验,一应俱全。”
王翦听到这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这正是防务严谨的体现。
可他没能说出口。
因为韩信的下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
“从城卫军撤离,到中尉军接管哨位,期间有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渡口北岸的了望哨,有两处盲区。”
“一支三千人的精锐死士,可趁机渡河。”
“渡河之后,无需攻打咸阳。”
“只需一把火,烧了城西的官仓。”
“三日之内,咸阳必乱。”
“砰!”
王翦身侧的烛台,被他不受控制颤斗的手,带倒在地。
他整个人,象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脸,已经白了。
如果说蓝田大营是慢性病,那这渭水渡口的漏洞,就是一把悬在咸阳咽喉上的利剑!
而他,这个大秦的武安君,这个横扫六国的统帅,竟然从未察觉!
李斯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烧官仓!
他这个丞相,第一个就要被问罪!
他看向那个黑甲男人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人。
那是在看一个专门审判他们这些凡人罪过的……鬼神!
韩信的目光,落在了沙盘的最后一处。
那是一座地势险要的关隘,如同一颗钉子,死死卡在通往咸阳的驰道上。
这是王翦戎马一生,最为得意的杰作之一。
然而。
韩信开口了。
两个字。
“笑话。”
轰!
王翦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韩信,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听见那个冰冷的声音,继续宣判着他一生的功绩。
“仗着地势险要,便以为高枕无忧。”
“此等守将,与蠢猪何异?”
“关隘之后,有一处绝壁,高三十丈,名为‘猿愁涧’。”
“守军以为无人可攀,从未设防。”
“只需三百死士,以绳索夜半攀援而上。”
“不用一个时辰,便可夺下关门。”
“届时,驰道畅通,咸阳门户大开。”
“此关,将成为敌军插入我大秦腹地的第一座桥头堡。”
“而咸阳,亦将成为一座……孤城。”
韩信说完了。
书房里,死一般的安静。
王翦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跟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
“哗啦——”
无数珍贵的竹简,散落一地。
“笑话……”
“孤城……”
老将军失魂落魄地,重复着这两个词。
他引以为傲的毕生心血,在这个男人三言两语之间,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不是批判。
这是验尸。
这个男人,是在给一具名叫“大秦防务”的尸体,写一份冰冷无情的验尸文书!
李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不是被吓的。
他是真的站不住了。
嬴子夜从主位上跳了下来,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他走到散落一地的竹简前,弯腰捡起一卷。
“看吧。”
他举着竹简,对着两个已经失魂落魄的老臣。
“本公子就说,是个筛子嘛。”
王翦猛地抬起头,那张苍老的脸上,满是绝望和恐惧。
他看着赢子夜,声音嘶哑。
“公子……老臣……老臣有罪!”
嬴子夜摇了摇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不怪你。”
“所以,本公子决定。”
他将手中的竹简,随手扔到一边。
“这咸阳的防务,得改。”
“从今日起,成立‘神策军’!”
“员额,三千!”
“由韩信叔叔,亲自统领!”
他转过头,看着韩信,小脸上满是期待。
“这三千人,本公子要他们,能敌三万!”
“能挡……三十万!”
“什么?!”
王翦失声惊叫,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冲到赢子夜面前。
“公子!这绝无可能!”
他指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急切地嘶吼。
“兵员何在?咸阳精锐皆在各营,不可轻动!”
“钱粮何在?组建新军,耗费巨大,国库空虚!”
“甲胄兵器何在?武库中的存量,皆有定数!”
“时间何在?!陛下的车驾,最多三日,便要回朝!三日之内,如何能练出一支强军?!”
王翦每问一句,声音便高亢一分,也绝望一分。
嬴子夜看着他焦急的模样,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神秘的,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笑容。
他伸出小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王翦的手臂。
“老将军,别急嘛。”
“兵员,好说。”
嬴子夜转过头,他那双漆黑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睛,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李斯。
“至于钱粮嘛……”
“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