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嬴政那张刚毅威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
亩产五千斤?
他以为自己常年批阅竹简,耳朵出了问题。
他甚至怀疑,是这名信使在传递军情时,被吓疯了。
赵高跪在地上,也是一愣。
神物?
亩产五千斤?
这是什么疯话?
嬴政一步踏出龙辇。
他一把从那名信使手中,夺过了那个用红色丝绸包裹的竹筒。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白。
他扯开丝绸,抽出里面的绢帛。
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了绢帛的第一个字上。
绢帛上的字,是李斯的笔迹。
嬴政认得。
每一个字,都带着李斯独有的躬敬与战栗。
【臣李斯,冒死再奏陛下。】
【九公子于麒麟殿轰杀阎乐,以其尸震慑百官,臣,初以为其暴虐。】
嬴政的呼吸,微微一滞。
【公子召三千锦衣卫入殿,逼臣跪地拟旨,血洗之言,出于公子之口,臣,以为其疯癫。】
嬴-政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公子以儒家大儒淳于越为饵,悬于城门半月,诱六国刺客自投罗网,臣,以为其狠毒。】
看到这里,嬴政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身后的赵高,偷偷抬眼,看到皇帝的表情,心中一阵窃喜。
杀官!
逼宫!
虐儒!
桩桩件件,都是取死之道!
然而,绢帛上的内容,继续往下。
【然,公子所行一切,皆为一物。】
【公子称其为,神物‘土豆’。】
【此物貌不惊人,生于地下。】
【臣初见之,亦以为是寻常草木之根。】
【然公子于咸阳城外,开辟三百亩试验田,分与百姓。】
【并言,此物,亩产,五千斤!】
嬴政的瞳孔,猛地张大。
他拿着绢帛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斗。
他继续往下看。
【臣与司农丞李稷,并咸阳无数老农,亲见此物。】
【蒸之,香糯可口。】
【烤之,外焦里嫩。】
【一小块,可饱腹半日。】
【最要者,其不挑拣土地,贫瘠之地亦可生长!】
【司农丞李稷以头抢地,痛哭流涕,称此物若得推行,大秦天下,将再无饿殍!】
【城外百姓,日夜守护,视若神明!】
【民心,已尽归于公子!】
【臣,斗胆附言一句。】
【公子杀人,是为立威。】
【公子霸道,是为推行神物,扫清一切障碍。】
【公子以雷霆手段,行菩萨心肠!】
【臣李斯,愧不如也!】
【大秦,幸甚!】
【陛下,幸甚!】
绢帛的最后,是几十个歪歪扭扭,却按着鲜红手印的名字。
那些是咸阳城外,第一批分到神物的老农的名字。
嬴政看完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石化。
龙辇周围,数万大军,鸦雀无声。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赵高偷偷地看着嬴政的背影,心中七上八下。
他不明白。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
“哈……”
一声轻微的,压抑的笑声,从嬴政的喉咙里发出。
“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
嬴政猛地抬起头,仰天狂笑!
那笑声,充满了无尽的畅快与激动!
那笑声,震得整个车队上空的云层,都仿佛在翻滚!
他一把将手中的绢帛,紧紧攥在胸口,如同攥着整个天下的未来!
“砰!”
他转身回龙辇,因为动作太大,狠狠撞翻了案几。
竹简、笔墨、参汤,滚落一地。
他却毫不在意!
他叉着腰,站在龙辇之中,放声大笑,那张刚毅的脸上,竟有泪光闪动!
“好!”
“好!!”
“好一个朕的麒麟儿!!!”
他一声高过一声的称赞,象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赵高的心上。
赵高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完了。
全完了。
他之前所有对嬴子夜的诋毁。
他之前所有煽风点火的谗言。
在“亩产五千斤”这五个字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话!
他不仅没能让陛下厌恶那个小杂种。
反而,亲手将他送上了九霄云外!
他让陛下看到了一个杀伐果断,手握神物,能定国安邦的,最完美的继承人!
嬴政笑罢。
他通体舒泰,只觉得东巡以来的所有疲惫,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弯下腰,从地上那一堆狼借中,捡起了那份他之前让赵高拟好的,斥责嬴子夜的旨意。
他当着赵高的面。
“刺啦——”
亲手,将那份旨意,撕成了碎片!
纸屑,如同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赵高惨白的脸上。
嬴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锐利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玩味和刺骨的冰冷。
“赵高。”
赵高浑身一抖,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
“奴……奴才在!”
嬴政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让赵高如坠冰窟。
“朕的这个儿子,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要出色得多?”
“奴才……奴才该死!奴才有眼无珠!!”
赵高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地面,发了疯一样地磕头。
“砰!砰!砰!”
额头很快就变得一片血肉模糊。
嬴政重新坐回软榻之上。
他不在乎赢子夜杀了谁。
区区一个阎乐,杀了便杀了。
他不在乎赢子夜用了什么手段。
逼李斯下跪又如何?便是逼整个朝堂下跪,只要能掌控住,那就是本事!
他在乎的,只有结果!
朝堂,被一个八岁的孩子,牢牢掌控!
民心,被一件神物,彻底收服!
还有那亩产五千斤!
五千斤啊!
嬴政闭上眼睛,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秦的粮仓堆积如山,大秦的铁骑再无后顾之忧!
这三件事,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他欣慰。
三件齐出,他看到的,是大秦万世不朽的,真正根基!
“传朕旨意!”
嬴政猛地睁开双眼,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车队改道!取消所有行程!”
“全速,返回咸阳!”
“朕,要亲眼看看!要亲手摸一摸,那亩产五千斤的神物!”
他又看向龙辇外侍立的黑冰台统领。
“再传一道密令!”
“命咸阳所有黑冰台卫士,从即刻起,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九公子的安全!”
“公子若有半根毫毛损伤,朕要整个咸阳的六国馀孽,为他陪葬!”
“喏!”
命令下达,整个车队的气氛,瞬间从肃杀,转为一种狂热的躁动。
龙辇之内,只剩下嬴政,和那个还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高。
嬴政端起另一碗茶水,轻轻吹了口气。
他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朕听说,被嬴子夜杀掉的那个阎乐,是你的人?”
“轰!”
赵高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陛下!陛下饶命啊!”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辩解。
“是奴才识人不明!是奴才瞎了眼!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嬴政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掀开车帘,目光穿透了千山万水,望向了遥远的咸阳方向。
他低声地,喃喃自语。
那声音,象是在问赵高,又象是在问他自己。
“只是,这孩子……”
“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帝王心术。”
“又从哪里,找来这些神物的?”
嬴政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深沉的,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