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日清晨七点，威尼斯丽都岛酒店的餐厅里。
刘易阳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笔记本和几份已经翻皱的文档。
窗外，亚得里亚海的晨光刚刚洒满水面，几艘早出的渔船划破平静，留下银色的涟漪。
“阳子，早。”郭凡端着早餐盘过来，眼睛还有些浮肿，昨晚庆祝到太晚，又兴奋得几乎没睡。
“早。”刘易阳头也没抬，手指在计算器上快速跳动，“法国乔戈里峰昨晚又发邮件了，把欧洲版权报价提高到120万欧元。”
郭凡差点打翻咖啡杯：“多、多少？！”
“120万欧元，折合美元约150万。”刘易阳终于抬起头，眼神清醒锐利，“他们要求包括改编权和所有衍生权利。”
郭凡坐下，努力消化这个数字。
《向阳处的她》总投资150万人民币，按现在的汇率，150万美元已经超过1200万人民币了，这还只是欧洲版权。
“索尼经典那边呢？”他问。
“今早的通话记录在这里。”刘易阳推过一张便签纸，“他们想打包亚洲除中国大陆外的所有版权，总价报170万美元。”
郭凡倒吸一口凉气：“那加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还只是基础报价。”刘易阳补充，“如果我们同意独家授权或者长期合作，价格还能谈。”
侍者过来续咖啡，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等侍者离开，郭凡压低声音：“我们该怎么做？”
刘易阳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上面是昨晚整理的分析：
“乔戈里峰的优势：欧洲发行网络成熟，尤其擅长艺术电影营销等华语片。”
“索尼经典：母公司好莱坞大厂，全球资源丰富，北美和日韩市场有绝对优势。打包亚洲版权能简化操作，但可能低估了亚洲市场的潜力。
“福克斯探照灯：虽然还没正式报价，但通过中间人表达了兴趣。他们的优势是奥斯卡公关能力，如果考虑冲奥，他们是最佳选择。”
郭凡认真听着，突然说：“易阳，我听你的。这方面你比我懂。”
“不，”刘易阳摇头，“你是导演，电影是你的作品。我们要一起决定。”
八点半，第一场谈判在酒店会议室进行。
对方是法国乔戈里峰的两位代表，制片总监让-皮埃尔和市场总监索菲。
让-皮埃尔是个典型法国男人，五十多岁，灰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说话时手势丰富：“刘先生，郭导演，我们非常喜欢《向阳处的她》。它让我们想起了早期的侯孝贤，那种东方式的含蓄和诗意”
半小时的寒喧和赞美后，终于切入正题。
“120万欧元，欧洲全版权，包括院线发行、电视点播、流媒体、音象制品，以及改编权。”
索菲递过正式的报价文档，“我们可以承诺至少200块银幕的开画规模，并在戛纳、柏林、洛迦诺等电影节做后续推广。”
第一轮谈判持续到十点。
结束时，乔戈里峰把报价提高到130万欧元，刘易阳没有当场答应，只说需要时间考虑。
“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底线。”送走法国人后，刘易阳对郭凡说，“但态度很诚恳，是真的想做好这部电影。”
十点半，索尼经典的代表到了。
来的是亚洲区总监田中裕子和北美发行副总裁迈克尔·罗森。
谈判风格完全不同，直接、高效、数据驱动。
“北美80万美元，买断版权。”迈克尔开门见山，“亚洲除中国大陆外，170万美元打包。总价250万美元，一次性付清。”
田中裕子补充：“索尼在日本、韩国、东南亚都有成熟的发行网络。我们可以保证电影在东京、首尔、新加坡等主要城市的艺术院线长线放映。”
“价格还有商量空间吗？”刘易阳问。
迈克尔摇头：“这是最终报价。但我们可以承诺投入不少于50万美元的营销预算。”
谈判陷入短暂沉默。郭凡注意到，田中裕子一直在观察刘易阳的表情。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刘易阳最终说，“今天下午三点前给你们答复。”
“期待好消息。”迈克尔起身握手。
送走索尼的人，郭凡问：“你觉得怎么样？”
“价格偏低。”刘易阳在笔记本上计算，“北美80万，对于一部威尼斯获奖影片来说，不算高。亚洲170万也偏保守，光是日本市场，如果操作得好，就不止这个数。”
“那我们拒绝？”
“不，”刘易阳笑了，“谈判才刚刚开始。”
中午十二点，福克斯探照灯的电话来了。
不是正式谈判，只是“非正式沟通”。
寒喧过后，她委婉地提到：“听说乔戈里峰和索尼都在接触你们。我们虽然还没正式报价，如果你们有意向，我们可以给出更有竞争力的条件，尤其是如果考虑北美冲奖的话。”
挂断电话，刘易阳对郭凡说：“三足鼎立，局面对我们有利。”
午餐简单解决，三明治和矿泉水。两人边吃边制定策略。
“我的想法是这样，”刘易阳在纸上画图，“欧洲给乔戈里峰，他们确实最懂艺术电影发行。”
“北美和亚洲呢？”
“分开卖。”刘易阳说，“北美给索尼经典，他们在那边的资源确实强。但价格要谈到100万美元。亚洲我倾向于单独操作，日本、韩国、东南亚分开谈，虽然麻烦，但收益更高。”
郭凡点头：“听你的。那福克斯探照灯呢？”
“作为谈判筹码。”刘易阳微笑，“让他们知道，我们有很多选择。”
下午一点，刘易阳开始回电话。
第一个打给乔戈里峰的让-皮埃尔：“130万欧元我们可以接受，但改编权条款要修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让-皮埃尔说：“10。”
“成交。”
欧洲版权搞定：130万欧元（约150万美元），保留改编否决权和25的收益分成。
第二个电话打给索尼经典的迈克尔。
“迈克尔先生，经过慎重考虑，我们决定分开授权。”刘易阳的声音平稳有力，“北美版权100万美元，亚洲版权我们想单独处理。”
“这不符合我们的打包策略。”迈克尔试图坚持。
“那就很遗撼了。”刘易阳说，“福克斯探照灯刚刚联系我，他们对北美版权很感兴趣。”
短暂的沉默后，迈克尔说：“95万美元，北美独家。这是我们的最终报价。”
“98万，并且承诺不少于80块艺术院线的开画规模。”
“成交。”
北美版权：98万美元。
最后一个电话打给福克斯探照灯的艾玛·陈。
“艾玛，抱歉，北美版权已经和索尼谈妥了。如果你们对亚洲某个特定市场有兴趣，我们可以谈。”
艾玛显然有些失望，但很快调整过来：“韩国市场我们很有资源，如果你们还没确定韩国发行方的话”
“韩国可以谈。明天我们详聊？”
“好。”
挂断最后一个电话，下午三点十分。
刘易阳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郭凡递过一杯水：“累了吧？”
“值得。”刘易阳接过水，一饮而尽，“欧洲150万，北美98万，加起来已经248万美元了。亚洲市场单独谈，韩国、日本、东南亚如果操作得好，还能再增加100万以上。”
郭凡看着笔记本上的数字，突然笑了：“易阳，我们真的做到了。”
“是你们做到了。”刘易阳纠正，“是《向阳处的她》足够好，才值得这个价。”
窗外，威尼斯的午后阳光正好。
大运河上游船如织，圣马可广场的钟声隐约传来。
这座水城见证了他们从无人问津到万众瞩目，现在又见证了一串串代表认可的数字。
“下午做什么？”郭凡问。
“休息。”刘易阳说，“然后收拾行李，明天去罗马。”
“罗马？”
“买礼物。”刘易阳笑了，“答应了要给大家带礼物的。”
九月十五日上午十点，罗马菲乌米奇诺机场。
四人从威尼斯飞来，只带了简单的随身行李，大件行李已经直接托运回bj。
在威尼斯买的各种电影节资料、纪念品、还有那座沉甸甸的金狮奖杯，都小心翼翼地打包好了。
“罗马！我来了！”郭金飞一出机场就张开双臂，模仿《罗马假日》里的经典动作。
舒唱笑着推他：“别丢人了，快走。”
刘易阳已经叫好了车，一辆七座商务车，司机是个热情的意大利大叔，听说他们是从威尼斯电影节来的，一路上不停地用憋脚的英语介绍罗马景点。
“许愿池！必须去！投硬币，许三个愿，一定会实现！”
“斗兽场！古罗马的像征！”
“万神殿！拉斐尔长眠的地方！”
“西班牙台阶！《罗马假日》里赫本吃冰淇淋的地方！”
第一站，许愿池，特雷维喷泉。
游客们背对喷泉，右手持硬币从左肩上方抛出——传说这样就能确保再次回到罗马。
“来来来，都许愿！”郭金飞已经换好硬币，“我先来！”
他闭上眼睛，认真许愿，然后用力抛出硬币。硬币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入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许的什么愿？”舒唱好奇。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舒唱也抛了硬币，郭凡第三个，他许愿的时间最长，表情最认真。
轮到刘易阳。他拿着硬币，想了想，闭上眼睛。
脑中闪过很多画面，三年前那个狭小的办公室，第一次看《花束》粗剪版的紧张，《初恋》首映时的忐忑，《向阳》在威尼斯拿奖时的激动还有，刘艺菲的侧影。
他许了三个愿。
一愿中国电影越来越好。
二愿易阳传媒能拍更多好电影。
三愿身边的人都能幸福。
硬币抛出，在空中翻转，阳光下闪了一瞬，然后落入水中，沉入池底，和成千上万的其他硬币躺在一起。
“好了，愿望许完了，该买礼物了。”刘易阳拍拍手。
礼物采购是项大工程，要买的人太多了；《致青春》剧组全体成员、易阳传媒的员工、家人朋友列出来的清单足足有三页纸。
“周杰轮要什么来着？”郭凡翻着清单，“威尼斯的狂欢节面具？”
“对，还要那种羽毛装饰的。”刘易阳说，“威尼斯我们已经逛过了，罗马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在司机的建议下，他们去了纳沃纳广场附近的手工艺品店。
这里有很多当地艺术家开的小店，东西独特，不象旅游纪念品那么千篇一律。
轮到给刘艺菲选礼物时，刘易阳尤豫了。
首饰？太俗气。衣服？不知道尺寸。化妆品？不了解品牌。
他在一家古董店里徘徊许久，最后看中了一枚胸针，银质，部分镶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
不贵，但很特别。
“这个好。”舒唱凑过来看，“艺菲一定会喜欢。”
“你怎么知道？”
“女生懂女生。”舒唱眨眼，“而且这枚胸针，和你在威尼斯戴的那枚领带夹很配。”
刘易阳脸微微一热，付了钱。
郭凡给自己父母买了罗马着名的巧克力，给路阳买了本关于电影导演的意大利语画册。
虽然路阳看不懂意大利语，图片很美。
舒唱给家人买了皮具，郭金飞则买了一堆明信片和邮票，说要寄给所有朋友。
采购持续到下午三点，每个人手里都提满了袋子。
“饿死了！”郭金飞哀嚎，“我们去吃饭吧！吃正宗的意大利面！”
“我知道一家很好的餐厅。”司机大叔主动说，“我表弟开的，价格公道，味道正宗。”
餐厅在一条小巷里，不大，很有家庭氛围。
墙上挂着家族照片，从曾祖父到孙子辈，都在餐厅工作过。
老板就是司机的表弟，听说他们是电影人，特别热情。
“威尼斯电影节？黑狮奖？我的天！”老板亲自下厨，“今天必须让我请客！”
于是四人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意大利大餐：前菜是布拉塔奶酪配西红柿，主菜是四种不同的意面。
碳面、海鲜面、肉酱面、奶油蘑菇面，甜点是提拉米苏和卡诺里卷。
配上当地的红酒，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老板还送了他们一瓶自家酿的橄榄油：“带回中国，做菜的时候放一点，就会想起罗马。”
傍晚，他们去了最后一个地方，西班牙台阶。
夕阳西下，台阶上坐满了游客和当地人。
有人看书，有人聊天，有人只是坐着看人来人往。
台阶顶端的三一教堂在暮色中显得庄严肃穆。
四人找地方坐下，看着眼前的一切。
“明天就回去了。”舒唱轻声说。
“舍不得？”郭金飞问。
“有点。但更想快点回去，开始新的工作。”
郭凡点头：“我也是。《源码》的剧本还在等我修改。”
刘易阳没说话，只是看着远方。
罗马的黄昏很美，天空从金色渐变成橘红，再变成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