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云移。
这一刻,月光在清冷的小巷内移动着,面前之人的脸庞也迅速融入黑暗。
庄侍郎?李明夷心中泛起古怪的神色,有些意外。
自己一整个白天,已经为将对方拉下马布下天罗地网,可这个关节,姓庄的竟贴脸来到自己面前。
难道————是消息走漏了?今天见过的某个人,回去后立即汇报给对方?
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并不是毫无可能,当然,或许也与这件事无关,与庄安阳有关。
“是么?”李明夷收敛杂乱念头,面上看不出表情,他迈步越过这名庄府护院,径直走到了马车旁。
这时候,车帘被掀起,月光勾勒出端坐车厢中的一个中年人,身材不高,蓄着八字胡,给人一种很精明的面相。
“在下见过庄大人,不知大人今夜造访,所为何事?”李明夷不卑不亢地问o
庄侍郎审视着这名少年,没有言语。
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第一次在庆功宴会上,他只瞥了公主身旁这随从一眼,话也没怎么说,但却暗暗将之记在心中。
只是没想到,时隔也没多久,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李先生————”庄侍郎仿佛笑了笑,称呼中并无尊敬,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还带着点揶揄:“你真是给了本官好大一个惊喜啊。”
这老登不会真知道了吧————李明夷诧异地看向他,但也并不畏惧。
庄侍郎幽幽道:“本官昨日在衙门,家人来报告,说了你与安阳的事,竟惹得太子殿下出面,又闹到了大理寺。
昨晚,谢清晏专门来我府上,逼的本官赔笑,最后竟还有忍下这口气,甚至要额外出手掩盖此事————很好,你很好,本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这样闹腾,怪不得,能得昭庆殿下器重。”
呜————原来你不知道啊,吓我一跳————李明夷无声松了口气,淡淡道:“大人谬赞了,些许小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
昨日在牢中扪心自省,公主殿下固然有错在先,但晚辈也着实冲动了些,不该与她计较,没想到庄大人竟连夜过来,守在门口许久,专程来道歉,委实让晚辈受宠若惊。”
“————”庄侍郎愣了下,旋即气笑了:“你以为本官来向你致歉?”
李明夷的目光如大学生般清澈愚蠢:“难道不是?”
庄侍郎面色一点点冷了下来,道:“本官没心思看你装傻充愣,我也不管昨日之事,你是奉命行事,还是别出心裁。但你让本官出了这样一个丑,就打算无事发生?在大理寺里蹲了一夜,便算了?”
李明夷也索性不装了,皱眉道:“此案大理寺已有定论,太子与公主二位殿下也都不再追究,庄大人想做什么?不肯罢休?”
庄侍郎摇了摇头,半张脸藏在黑暗里,皮笑肉不笑:“二位殿下的决定,本官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本官素来惜才,不忍心见有着大好前途的少年郎,站错位置,做错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不自知。”
李明夷平静道:“大人不妨将话说的明白些。”
庄侍郎直勾勾盯着他:“昭庆公主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为她卖命?就靠这座宅子?少年人眼皮子不要这样浅,一栋宅子算什么?跟对了人,都不必殿下出手,本官就能给你比这更好的。”
李明夷意外道:“庄大人莫非是来拉拢我的?我可刚得罪死了贵府小姐。”
庄侍郎淡淡道:“你既清楚这点,也该知道,唯有本官才可以帮你消除安阳对你的仇怨,否则,呵,你现在还有用处,还有人护着你,但可能护着你一世?”
这就是威胁了。
李明夷摇头道:“在下听不懂。若无事的话,在下要回家休息了,请大人自便。”
说着,他伸出右手,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自己转身,就要朝紧闭的大门走去。
甩给这群人一个背影。
庄侍郎愣住了,旋即心头憋着的一团火转为了怒意。
以他的身份,何必来见这么一个连功名都没有随从?
之所以深夜前来,无非是他思前想后,认为昭庆既然出手,必有后招。
虽说昨日的陷阱,被太子殿下看破,成功破局。
但庄侍郎总觉得不安,怀疑这背后还有阴谋,没准接下来,对方又使出什么招来。
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毙,可他又没法直奔公主府,找昭庆当面问,只能侧面突破,想着从李明夷这个关键的棋子入手,威逼利诱,尝试拉拢,从其口中得知昭庆与滕王的心思。
可惜,他到来以后发现李明夷压根没回来,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思,索性耐心等待。
却不料,没说几句话,这少年人就如此不给面子。
“哼!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拦住他!”庄侍郎冷声道。
下一秒,马车旁的一名护院突然动了,无声无息,一只大手破风兜头,朝李明夷的肩头压过去。
李明夷作势敲门,只听背后生风,心中提起十二分警剔,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脑海中浮现出温染留下的无名拳谱中相关的招式。
只见他左脚侧滑,脚尖抬起,以脚掌为圆心,身子一百八十度转回去,右脚斜向后屈膝踏地。
丹田内米粒大小的金丹转动,内力循着经脉滚滚奔入手臂。
李明夷右臂闪电般如大枪横扫,看似是没有章法的挣脱抵抗,实则颇为巧妙门“砰!”
庄府护卫的劈山掌与李明夷右臂撞击,彼此袖口皆发出“啪”的脆响,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
二人皆是目光一凝。
“修行武人!”
这庄府的护卫,竟是个修行中人?李明夷先是意外,旋即一股无名火涌出。
这护卫方才一掌打过来,分明是带着一丝隐晦力道,若自己不以内力抵抗,只怕会染上外表看不出的内伤来。
什么阻拦?分明是报复。
心念至此,李明夷也不再保留,体内一甲子内力沸腾,手肘后拉,腰肢如磨盘蓄力,右手握拳,以无名拳谱中一式“奔牛拳”递出。
庄府护卫意外之下,本就愣神了一息,反应稍显迟钝,只来得及以绵绵掌力硬接过去,眼神微冷。
在他看来,这少年手脚步伐,看不出练武多年的痕迹,想必也是个入了门径,吐纳修内力的空架子,而比拼内力?这个年纪,又怎么比得过自己?
心中已存了将对方重伤的心思。
可下一秒,当拳掌碰撞,狂暴的内力从对方掌心钻入,庄府护卫霍然变色,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可为时已晚。
奔牛拳裹着精纯内力,如一记重炮,将黑衣护卫打的双脚离地,躬身如虾,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如沙袋一般抛飞了出去,狠狠摔在冰冷的街道上!
护卫惨叫一声,右臂不正常地扭曲着,鲜血淋漓!
李明夷得理不饶人,一个箭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竟逼近了车厢,来到了呆滞的庄侍郎面前,一把攥住对方的衣领,二人脸孔凑近。
“庄大人,还有事吗?”
庄侍郎额头冷汗沁出,一股恐惧感于心头炸开,没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竟有如此武力。
李明夷幽幽道:“看来你没有调查清楚,我在大理寺中,连刑罚都不惧。你只带了个初入门径的武夫,就来寻我,未免太轻敌了。”
庄侍郎嘴唇颤斗,说道:“本官乃朝廷命官,你敢————”
“我不敢。”李明夷骤然笑魇如花。
在后者懵逼的目光中,他松开手,甚至贴心地为庄侍郎抚平了领口的褶皱,这才后退出去,站在马车旁,瞥了在地上龇牙咧嘴的重伤护卫,淡淡道:“此人歹毒心肠,竟要杀我,岂不是要挑拨庄大人与殿下的关系?只怕来历可疑,或是南周馀孽也未可知,速速将其拿下,保护庄大人。”
护卫:?
马车旁众人:————
李明夷掸了掸衣袍,拱手微笑着对惊魂未定的庄侍郎道:“晚辈已出手打伤此人,大人受惊了,夜黑风高,南周馀孽横行,大人还是提早回府,好好休息吧。”
“好————你很好。”庄侍郎胸膛起伏,最终也只咬牙挤出几个字,一挥手,家丁将护卫搀扶起来,他愤愤抖落车帘,马车近乎仓皇地逃之夭夭。
李明夷目送对方远去,眼神转为冰冷。
在他眼中,再过两三天,庄侍郎就会倒台,落得悲惨下场。
自己又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呢?
“就让你最后蹦哒两天。”
另一边,等马车将李明夷远远抛在后头。
庄侍郎面色变得无比难看,已暗下决心,等这阵风过去,定要找机会收拾此人,恩,还可以借之讨好女儿,以加强皇后对庄家的照顾。
“老爷,此人也只是初入门径,我猝不及防才至此,只要有了准备,有把握将其擒杀。”
——
受伤的护卫坐在车夫身旁,捂着断掉的手臂闷闷地说,颇为不服。
庄侍郎摇摇头:“最近不要再惹事端,避避风头,李家家主这两日,就要来户部上任了,这个节骨眼,低调为好。”
“是。”
同一个夜晚,京城,一座气派的大宅门口。
昭庆的车驾缓缓停下,踩着小凳落车时,只见宅子大门已经洞开,府内管事殷切地迎出来:“不知殿下会来,已派人去通报老爷。”
昭庆淡淡一笑:“不必如此客气,李伯伯来京中,我早该来登门拜访。还有璎珞,可也来了?”
“二小姐就在府里,昨日还念叨殿下呢,快请————”
昭庆笑意盈盈,迈步被迎入崭新牌匾上写着“李府”二字的宅邸之中。
——
“公子回来了!”
李明夷叩门后,很快有下人开门迎接。
等他走过前院,就见一身青衣的婢女司棋,以及穿着松垮布衫,担任家中管事的老太监吕小花已列队在回廊前,躬身等待着。
“回个家而已,用不着这么大动静。”李明夷笑着打趣,“知道的是我回府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在外面,诈尸回来了呢。”
众人面面相觑,对自家这位主人的地狱笑吼委实难以共鸣。
吕小花道:“公子昨儿没回来,老奴派人去公主府上问了,说是您有事不回了。
李明夷点头,伸了个懒腰,就固屋内走:“是啊,最近有点忙,灶房还有吃的吗?让王厨娘给我弄点,简单吃一口。”
婢女司棋事下眼帘:“我这就去吩咐。”
吕小花则招呼下人,给李明夷端来热水洗脚。
婢女司棋默默站在人群外围,望着李明夷的背影消失在屋内,又扭头看了眼府门外,感受着空气中那一丝隐隐的元气波动,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
李明夷躺在单人床上,准时在一缕晨曦仆入卧室时丞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