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她松开岳舟的手后，第一时间做的动作是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手还在，脚还在，衣服没有卡在墙缝里。
确认自己物质层面的完整性后，她才抬起头，目光瞬间被悬浮在前方的那艘巨大造物吸引了。
那不是地球科技能造出来的东西。
没有铆钉，没有接缝，那层泛着幽蓝光泽的外壳呈现出一种近乎液态的流动感，表面那些复杂至极的几何纹路像是在呼吸。
“这是生物金属吗？”
凯蒂往前凑了两步，那双总是带着点怯生生的大眼睛里，此刻全是求知欲，“它的表面张力看起来在不断变化，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它是活的？”
岳舟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普通孩子看到这东西，第一反应通常是惊叹外星飞船的大小，但这个小姑娘第一眼关注的是材料属性。
“很敏锐的直觉。”岳舟走到控制台前，随手调出一组全息数据流，“准确地说，这是可编程生物质装甲。它的创造者是一群在宇宙里搞了几百万年基因工程的巨人。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巨大的、金属做的细胞。”
凯蒂踮起脚尖，看着那些在空中跳动的全息字符。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语言，但她并没有退缩，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我能摸摸它吗？”凯蒂转过头，看着岳舟，眼神里带着渴望，但声音却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看看，我不乱动。”
岳舟的手指在操作台上停顿了一下。
他转过身，看着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她明明只有十来岁，却表现得像个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成年人。她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懂得观察大人的脸色，懂得用懂事来换取安全感。
这种早熟，岳舟并不陌生。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个叫明日香的女孩，刚被他带回帝国的时候也是这样。表面上张牙舞爪、傲娇得不行，实际上每天晚上都在拼命加练，生怕自己因为没用而被抛弃。
她用优秀和懂事把自己武装成一个刺猬，因为她们都深知，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没有价值的人是会被丢下的。
“凯蒂。”岳舟的声音柔和了几分。
“嗯？我在，先生。我不摸了，我站远点。”凯蒂立刻后退了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不，你可以摸。”
岳舟走到她身边，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在这里，你不需要这么懂事。”
凯蒂愣了一下，那双聪明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我以前带过一个学生。”岳舟看着凯蒂，像是透过她在看一段久远的时光，“她比你大一点，头发是红色的，脾气很臭，动不动就骂人笨蛋。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拼命向我证明她是最好的驾驶员，是最有用的工具。”
“她也是变种人吗？”凯蒂小声问道。
“不，她是人类。但她和你一样，都是被世界选中的特异点。”
岳舟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凯蒂那有些凌乱的棕色头发，“后来我告诉她，在我这里，你的价值不仅仅是你的能力，还有你自己。
你可以任性，可以犯错，甚至可以搞砸实验。因为我有足够的能力去兜底。”
“所以，凯蒂。”岳舟指了指那艘价值连城的天神组飞船，“你想摸就去摸。就算你把它拆了，或者不小心穿透进去卡在里面了，我也能把你捞出来，顺便把飞船修好。
你是一个宇宙级别的奇迹，而不是一个需要时刻看人脸色的累赘。明白吗？”
凯蒂呆呆地看着岳舟。
从小到大，因为那些奇怪的病症，她学会了看父母焦虑的眼神，学会了在头痛欲裂的时候假装没事，学会了在想穿过墙壁逃跑的时候乖乖坐在椅子上。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你可以搞砸，因为我兜得住。
鼻头有点发酸，凯蒂吸了吸鼻子，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先生。”
她转身跑到飞船残骸边，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伸出小手按在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哇哦……”
凯蒂闭上眼，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震动，“它里面好像有很多声音在吵架。不对，是在计算。这是个超级大的计算器？”
“那是基因序列的碰撞声。”
岳舟站起身，恢复了工作状态。既然安抚好了这个小助手，现在该处理正事了。
“皇后，把天启的生物数据和这艘飞船的底层逻辑进行比对。”
“正在执行，先生。”
实验室另一侧的隔离力场内，那个被岳舟从埃及打包回来的天启依然保持着被锁定的姿态。他的身体被无数根光纤探针连接着，先驱那庞大的算力正在暴力破解他体内的基因锁。
岳舟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天神组作为漫威宇宙的顶级文明，他们在地球上进行的播种实验，应该是一场精密、严谨、有着明确进化路线图的基因工程。
就像他在归源帝国做的基因调制一样，每一段代码都应该有其特定的功能。
但随着先驱对飞船核心数据库的深度解析，展现在岳舟面前的真相，却让他这个秩序维护者感到一阵荒谬。
“先生，比对结果出来了。”皇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数据逻辑不通。”
“解释。”
“我们分析了天启体内的x基因片段，以及飞船数据库中关于变种人进化诱导的底层指令。结果显示，天神组并没有编写任何具体的功能代码。”
皇后调出了一组巨大的全息模型。那是一个双螺旋结构的基因链，但在链条的每一个节点上，都标记着红色的随机字样。
“这根本不是编程。”岳舟看着那个模型，眼神变得有些冷，“这是一个随机数生成器。”
“是的，先生。天神组植入早期直立人体内的，不是什么超能力代码，而是一个名为进化湍流的干扰模组。”
皇后继续汇报，“这个模组的作用只有一个：在生物体受到外界刺激时，强行打断基因的正常复制过程，引入极高强度的熵增。”
“也就是说……”岳舟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一下，“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造出什么东西来？”
“完全不可预测。”皇后确认道，“在他们的数据库里，同一个基因诱导公式，在a个体身上可能表现为控制火焰，在b个体身上可能表现为长出羽毛，在c个体身上则可能直接导致基因崩溃死亡。”
岳舟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正在研究飞船的凯蒂，又看了看被定住的天启。
这简直就是一场跨越百万年的豪赌。
天神组就像是一个疯狂的赌徒，他们站在宇宙的赌桌前，抓起一把名为人类的骰子，一把接一把地往桌上扔。
他们不在乎那些因为点数太小而死去的个体，也不在乎那些点数奇怪的残次品。
只在乎那个概率极低的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