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上回,子时,万籁俱寂,天地沉入墨池。
颜良从未感到如此疲惫,尤其是在这深夜时分。他策马驰骋在清河平原上,马蹄包裹着粗布,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铠甲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不得不尽力收紧甲绦,减少响动。月光被薄云遮蔽,只透下朦胧的清辉,勉强照亮前路,却也让铠甲上未干的血迹泛着暗红的光泽,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文丑紧随其后,沉重的喘息在寒夜中凝成白雾。他脸上的血污已凝结成深褐色的痂,左颊一道箭伤深可见骨,每次呼吸都牵动伤口,带来针刺般的疼痛。两人身后的队伍早已不成建制,万余残兵零零散散地跟在后方,脚步杂乱如败叶飘零。许多士兵丢盔弃甲,只穿着单薄的战衣,在子时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该死”颜良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的一只眼睛在攻城时被流矢擦伤,在夜色中肿胀发黑,但另一只眼中却映着月光,燃烧着不甘的怒火。
回想几日血战——
四万精锐兵临清河,本以为可一鼓而下。谁料张辽、高顺早已加固城防,两日猛攻,折损数千,竟寸步难进。
第二日夜,简雪竟敢以八千精兵夜袭大营。他与文丑仓促迎战,被张辽、管亥杀得措手不及,双双负伤。那一夜火光冲天,粮草被焚,军心大乱。
之后连攻数次,皆是无功而返,军粮将尽,只得撤兵。谁料简雪倾城而出,全力追击,从撤退打成溃败,从溃败打成屠杀
“兄长,我们真的败了?”文丑驱马赶上,声音嘶哑地问。他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昨夜被管亥大刀罡气扫中所致。
“没败!”颜良低吼道,声音在静夜中传出很远,“只是一时受挫。等重整兵马”
话未说完,他自己也觉无力。四万大军,如今身后能跟上来的不过万余。更重要的是,士气彻底崩溃了。那些士卒看向他的眼神,只剩下恐惧。
“清点人数了吗?”颜良压低声音问道。
文丑沉重地摇头:“黑暗之中难以清点,但能跟上来的恐不足万余。三千铁骑只剩八百”
颜良一拳砸在马鞍上,胸口那道张辽留下的刀伤剧痛难忍。他强忍痛楚,环顾四周黑暗。
“将军,前方有火光!”亲兵突然压低声音喊道。
北方地平线上,点点火光如星辰般闪烁。不是追兵——追兵在身后南方。
“探子!”颜良急令。
一骑快马融入夜色。等待漫长,子时已过半,月光被乌云遮蔽。士兵们屏息凝神,只有战马不安的响鼻。
约莫一刻钟,探子返回,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将军!前方二十里发现我军旗帜!是吕翔、吕旷二位将军,率军三万前来接应!”
“天不亡我!”文丑几乎要喊出声。
“噤声!”颜良眼中精光一闪,“传令全军,加速前进,保持肃静!”
残军闻讯,士气一振。他们穿过稀疏的杨树林,跨过结冰的小河,几名伤兵落水,低沉的呻吟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快!”颜良回头低喝。
终于,在子时末、丑时初,他们看到了那支庞大的军队。火把如星河铺展,三万大军严阵以待却异常安静。为首的正是吕翔、吕旷。二人见颜良军至,立即挥手示意,军中分出数队,悄无声息接应溃兵。
“颜将军!文将军!”吕翔策马迎上,声音压得极低,火光映照着他刚毅的面容,也照亮了颜良、文丑满身血污的狼狈模样,“怎会如此”
颜良苦笑一声,翻身下马,却因腿伤一个踉跄。文丑赶忙搀扶。
“说来惭愧。”颜良声音低沉嘶哑,“我们败了。四万大军攻清河,数日不克,反遭夜袭,溃败至此”
吕旷下马走来,拍了拍颜良肩膀:“情况如何?主公得知你们攻打清河,特命我等率军接应”
“进帐再说。”颜良摆摆手,疲惫不堪。
中军大帐内,牛油烛将帐内照得通明。颜良和文丑卸下铠甲,军医迅速处理伤口。颜良胸前刀伤深可见骨,文丑左臂箭伤深嵌骨肉。
“忍着点。”军医低声道,用烧红匕首烫过伤口,猛地拔出断箭。
“呃啊——”文丑咬紧牙关,鲜血喷涌。
吕翔面色凝重:“清河城防竟如此坚固?”
颜良闭目忍痛,包扎完毕才睁眼:“非只城防,是那简雪用兵如神”
他详细叙述战斗经过,从初至搦战,到两日攻城挫败,再到夜袭惨重损失,直至今日溃败。
文丑补充细节,两人描述让吕翔、吕旷面色越来越沉。
“如此说来,那简雪不仅善守,更善攻心?”吕旷抓住了关键。
颜良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最可怕的是她的胆识。四万大军围城,她敢以八千精兵夜袭;我军撤退,她敢倾城追击张辽、管亥皆万人敌,高顺陷阵营坚不可摧,但最令人畏惧的,是那女子的算计与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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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斥候掀帐而入:“报!南方十里外发现小股骑兵游弋,似是敌军哨探,但未见大军追击!”
四人交换眼神。吕翔起身,掀帘望向夜空:“简雪不追,是谨慎,还是另有图谋?”
文丑沉吟:“她若乘胜追击,我们虽有四万兵马,但其中万余是新败之师但她选择固守”
“说明她并非有勇无谋之辈。”颜良接口,“她知进退,明得失。且更可能她在巩固清河防务,或另有图谋。”
吕旷一拳砸在案几上:“那我们便驻守东武城,整顿兵马。待天明,立即拔营赴东武城!”
“只能如此了。”颜良叹息。
吕翔转身:“二位将军先稍作歇息。待天明,我们即收拢兵马北上。”
颜良点头,在亲兵搀扶下起身。走出大帐时,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他回头望向南方那片战场。
“简雪”颜良低声念道,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夜风呼啸,丑时三刻,天快要亮了。
寅时初,清河城头。
简雪素甲按剑,望向北方吕翔大军的营火。晨风吹拂她额前碎发,露出沉静如水的眼睛。
“将军,晨露寒重。”军师陈宫递上披风,这位曾在曹操麾下效力的谋士,在兖州易主后,为简宇和简雪效力,并被彻底折服。
简雪接过披风,却未披上:“公台先生,依你看,颜良、文丑此刻在做什么?”
陈宫捻着长须,目光投向北方黑暗中隐约可见的火光:“必已与吕翔、吕旷会合,正在收拢溃兵。颜良性烈,此败于他而言是奇耻大辱,必不甘心。然新败之师,军心已散,短期之内无力再战。”
简雪微微颔首,目光仍望着北方:“吕翔、吕旷三万生力军,加上颜良万余溃兵,总计四万有余。”
“而我军”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沉重,“四日血战,虽胜,伤亡亦不小。还能战者,不足一万五千人。”
“然此战已震河北。”陈宫眼中闪过精光,“颜良、文丑乃袁绍麾下头号猛将,四万精锐一朝溃败,消息传回邺城,袁绍必震恐。将军已据清河,扼冀州咽喉之地,西可联吕将军,东可应文远将军,大势已成。”
简雪终于转身,看向这位年长自己许多的谋士:“公台先生,你担心什么?”
陈宫苦笑,清癯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凝重:“两点:其一,颜良虽败,但吕翔、吕旷新至,兵力仍优我军;其二,袁绍在易京虽困于公孙瓒,但若知爱将惨败,必不惜代价来救。届时,我军将两面受敌。”
“所以我们要快。”简雪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在袁绍反应过来之前,巩固清河,分兵西进,与奉先、文远会师。如此,清河、阳平、魏郡连成一线,进可攻退可守,袁绍便是有心回救,也要掂量掂量。”
她缓步走下城头石阶,陈宫紧随其后。城内已逐渐苏醒,士兵们正在晨炊,袅袅炊烟在黎明天空升起,带来谷物的香气。这些士兵大多穿着简朴的皮甲,有些甚至只着布衣,但个个精神饱满,眼神明亮——那是信仰的光,是对“天下大同”、“均田免赋”这一承诺的坚信。
“弟兄们,昨日打得如何?”简雪走到一口大锅旁,笑问正在搅粥的老兵。
那老兵抬头见是主帅,慌忙起身行礼,动作牵动了臂上包扎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回将军,痛快!那颜良号称河北第一名将,不也被将军打得抱头鼠窜!”
周围士兵闻言,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
“就是,张辽将军一马当先,那刀法,啧啧,杀得颜良狼狈不堪!”
“管亥将军也厉害,文丑那厮见了就跑!”
“还是将军厉害,那夜袭的时机,那追击的决断俺当兵十几年,没见过这么会用兵的主帅!”
简雪笑着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她接过老兵递来的一碗热粥,也不嫌烫,就着咸菜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粥水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仗是大家一起打的,功劳是大家的。等拿下阳平,打通通道,人人有赏!”
“谢将军!”士兵们齐声欢呼,声音中充满信任与爱戴。
陈宫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感慨万千。这位年轻的女将军,自随其兄简宇起兵以来,其实不过数年光景,从最初的散兵游勇,发展到如今数十万部队,控制中原大部,兵锋直指河北。
他们靠的不仅是过人的武略,更是这种与士卒同甘共苦、亲如一家的气度。他们承诺的“天下大同”、“均田免赋”,在这些饱受战乱、赋税之苦的百姓眼中,不是空话,而是实实在在的希望。
翌日,清河郡守府,议事堂。
烛火通明,将堂内众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简雪端坐主位,未着甲胄,只一身玄色劲装,但眉宇间的肃杀之气比甲胄更冷。
她左手边是张辽,这位刚经历血战的将领洗去了满脸血污,换上了干净的里衬和皮甲,坐姿笔挺如松;右手边是军师陈宫,手边摊开着冀州地图,指尖在羊皮上缓缓移动。管亥、高顺、李整、牛盖等将领分列两侧,人人甲胄未卸,身上大多带着包扎的痕迹,堂内弥漫着淡淡的金创药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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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持续了片刻,简雪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辽身上。
“文远,”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堂中清晰可闻,“阳平郡,必须拿下。”
张辽抬眼,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沉静的考量:“末将明白。拿下阳平,方能与奉先兄连成一片,将袁绍的冀州拦腰斩断。”
“只是”他顿了顿,看向简雪,“颜良、吕翔合兵四万,就屯在北边东武城,虎视眈眈。将军若分兵,清河兵力”
“所以,是我留下,你们去。”简雪截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众将目光一凝。管亥忍不住道:“将军,那颜良虽败,可加上吕翔的生力军,仍有四万之众!您只留一万多人守城,这太险了!不如让俺老管留下,您和文远去打阳平!”
“不可。”简雪摇头,指尖点在面前地图的“清河”二字上,“颜良、文丑此败,乃奇耻大辱。他们最恨的是我,最想夺回的是清河。若我离开,他们未必会倾力来攻,反而可能分兵去追截,或稳固东武城。唯有我坐镇在此,才能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这四万敌军。”
她抬起眼,看向张辽和管亥,目光锐利如刀:“而你们,要像一把锥子,以最快的速度,捅穿阳平,打通与奉先的联系。记住,要快!在袁绍从易京反应过来,在邺城的审配调兵支援之前,必须完成合围之势!”
张辽与简雪目光相接,瞬间明白了她的全盘战略——她要以自身为饵,为西线创造战机。这是一招险棋,但也是打破当前僵局最凌厉的一招。他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必以最短时间,拿下阳平!”
“好!”简雪站起身,走到堂中那巨大的冀州沙盘前,众人也围拢过来。“公台先生已探明,阳平郡守朱灵,麾下约有三千郡兵,分守各县。郡治馆陶城坚,强攻难免耗时。文远,你打算如何打?”
张辽凝视沙盘,脑中飞快推演。片刻后,他指向馆陶东南方向:“将军,末将打算,明早即与管亥率四千精兵出发。沿漳水西进,先取鬲国、贝丘这两座小城,肃清外围,对馆陶形成威慑。同时,可遣使劝降朱灵。”
“劝降?”管亥皱眉,“那朱灵是袁绍旧部,肯降吗?”
“正因他是袁绍旧部,且被放置在这不甚紧要的阳平多年,心中未必没有怨气。”陈宫捻须接口,眼中闪过洞察之色,“如今颜良大败,渤海、清河、魏郡接连易主,袁绍大势倾颓。只要陈明利害,许以生路前程,未必没有机会。即便不降,也能乱其军心。”
“先生所言,正是辽所想。”张辽点头,“若能不战而下馆陶,自然最好。若不能”他眼中寒光一闪,“便以雷霆之势击破之!绝不可在城下拖延。”
“需要多少时日?”简雪问。
“十日。”张辽给出一个确切的数字,“十日之内,无论馆陶是否攻克,末将必控制阳平大部,打通西进通道,遣人联络奉先兄。”
“我给你十五日。”简雪道,“十五日内,我保证颜良、吕翔的四万大军,动弹不得。”
“十五日一过”她看向北方,眼神冰冷,“他们若还不走,粮草也该吃紧了。”
计划就此定下。堂内气氛肃杀而激昂,每个人都清楚自己肩负的重任。
“李整、牛盖。”简雪点名。
“末将在!”二将出列。
“你二人各率两千兵马,守清河东西二门。高顺。”
“末将在!”一直沉默如铁塔的高顺应声。
“你的陷阵营,为我中军,驻守郡守府周边,随时策应四方。”
“诺!”
分派完毕,简雪看向张辽和管亥:“你二人去准备吧,辰时出发,不必再来辞行。我只要捷报。”
“末将遵命!”张辽、管亥单膝跪地,行以军礼,然后毅然转身,大步走出议事堂。
天色将明未明,张辽和管亥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前往军营点兵。城中很安静,只有巡逻士卒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马嘶。
“文远,”管亥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闷,“把将军一个人留在四万敌军跟前,俺这心里”
“我明白。”张辽停下脚步,望向郡守府的方向,那里灯火依旧通明,“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更快,更狠。我们早一日打通阳平,将军就少一日危险。我们打得越漂亮,袁绍就越顾不上清河。”
管亥重重一拍胸甲:“俺懂了!他娘的,这次非把那个什么朱灵的屎打出来不可!”
辰时,清河西门悄然打开,吊桥放下。没有壮行的鼓乐,没有送别的喧嚣。张辽一马当先,管亥紧随其后,四千精锐鱼贯而出,马蹄包裹粗布,铠甲紧束,朝着西方薄雾笼罩的平原疾驰而去。
城楼上,简雪独立风中,望着那支迅速消失在晨雾中的军队,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报!”哨探冲来,单膝跪地,“东武城方向有动静!吕翔大军拔营,似要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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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雪快步登上城楼最高处的了望台。果然,北方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吕翔大军正在开拔,目标直指清河北岸的东武城。队伍绵延数里,旗帜如林,在晨光中缓缓移动。
“传令,全军戒备,弓弩上弦,但不得出击。”简雪目光冷静,下令道,“让他们进城。东武城小,存粮有限,四万大军入驻,不出十日,粮草必尽。届时,看他们是出城决战,还是饿着肚子守城。”
“将军妙算!”身旁众将拜服。
简雪却无喜色,目光仍盯着北方。她看到袁军队伍中,那些互相搀扶的伤兵,看到在晨风中飘扬的、残破的“颜”字旗,也看到队伍中央,那辆由四匹马拉着的、载着重伤将领的马车。
“颜良、文丑”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可惜了,两员虎将。若愿归顺兄长,必是可造之材。”
晨光完全铺满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对岸,袁军正缓缓向北移动,如一条受伤的巨蟒,蜿蜒爬向它的巢穴。而在清河城内,简雪的军营中,士兵们已吃完早饭,正在整装备战。虽然主帅下令不出击,但谁都知道,更大的战争,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两日后,已时,阳平郡边境,长乐县以西三十里。
张辽勒住战马,抬手示意全军止步。身后三千精骑——其中一千是自渤海带来的老兵,两千是平原新募的精壮——齐齐停住,动作整齐划一,只有战马偶尔的响鼻和铠甲的轻微碰撞声。
他眯起眼睛,手搭凉棚,望向远处扬起的烟尘——那不是春季常见的风沙,而是大队人马行进时激起的尘土,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金黄的色泽。
“戒备。”张辽声音不高,但久经战阵的传令兵立即挥舞令旗,全军迅速展开战斗队形——前排骑兵下马,以马为障,张弓搭箭;后排骑兵持矛握刀,随时准备冲锋。
管亥策马上前,与张辽并辔,粗犷的脸上带着警惕:“是敌军?从西边来莫非馆陶守军出城迎战?”
“不像。”张辽摇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看尘土规模,约两三千人,但队形整齐,行进有序,是我军制式。且自西而来,应是魏郡方向莫非是奉先兄派来的接应部队?”
话未说完,前方一骑斥候飞马回报,马蹄踏起一串烟尘。那斥候在张辽马前勒住,抱拳道:“将军!来军打‘张’字旗,为首者自称张燕,说奉吕将军之命,率两千五百人前来接应!”
“哟呵,居然是张燕兄弟?”管亥咧嘴笑了,露出被崩缺一角的门牙,“这厮来得倒是挺快啊!我记得他不是说他在魏郡扫荡残敌吗?”
张辽也露出笑容,紧绷的神情稍缓:“应该是自己人没错。传令,解除戒备,上前迎接。”
他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不过,我们仍要保持警惕,派出游骑侦查四周,以防有诈。
“诺!”
命令迅速传达。全军稍稍放松,但仍保持着可随时应战的阵型。张辽、管亥率数十亲兵,策马向前迎去。
不多时,那支军队出现在视野中。约两千五百人,衣甲虽略显陈旧,有些皮甲上还有修补的痕迹,但整齐划一,均是制式装备。士卒们行进间步伐稳健,队形严整,与昔日黑山军的杂乱无章截然不同。
显然,归顺简宇这些年,在简雪和张宁的整训下,这支曾经的悍匪已脱胎换骨,成为一支纪律严明的正规军。
为首一将,身高八尺,面如黑炭,虬髯戟张,犹如铁塔般端坐马上,正是张燕。他见张辽、管亥,大笑着拍马上前,声如洪钟:“哎呀!文远!管亥!别来无恙啊!”
三人于马上抱拳相见,脸上皆是久别重逢的喜色。
“张燕兄弟,不知奉先兄可好?”张辽笑问,目光扫过张燕身后军容整齐的部队,暗暗点头。
“瞧你这话说的,吕将军那可是好得很啊!”张燕声震四野,引得战马都微微骚动,“吕将军神勇无比,前日已克常山郡治和赵国,斩首万余,俘敌三万有余!现正与成公英先生合攻邯郸!听说你们要打阳平,吕将军特命某前来接应!某在冀州待过多年,熟悉此地一草一木,正好带路啊!”
管亥大笑,用力拍打张燕的肩膀——那力道足以让寻常人踉跄,张燕却纹丝不动:“我说你这厮,当年在太行山窜来窜去,打家劫舍,倒是把冀州地形给摸得门清啊!”
“那是!”张燕不以为忤,反而得意地捻着虬髯,眼中闪过追忆之色,“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自跟随圣女——哦,不对,现在该叫张将军——归顺丞相以来,某早就洗心革面,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官军!”
他挺起胸膛,拍着身上的铠甲:“瞧见没,这可是丞相亲自赏的铠甲!”
张辽正色道:“张燕兄弟来得正好。我军连克渤海、平原,现欲取阳平,打通与奉先兄的联系。然馆陶城高池深,守将朱灵乃是袁绍旧部,颇有勇略,强攻恐伤亡过大,延误时日。兄弟久在冀州,可知此人底细?可有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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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燕收敛笑容,虬髯下的黑脸露出思索之色。他沉吟片刻,道:“朱灵此人,某听说过。原为袁绍部将,后不知何故不为袁绍所喜,被调来守阳平这偏僻之地。此人用兵谨慎,不好勇斗狠,但极擅守城。当年袁绍与公孙瓒相争时,他曾率千人守一小城,抵御公孙瓒五千大军月余而不破。”
“擅守之将”张辽眉头微蹙,“这就难办了。”
“不过,”张燕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狡黠之色,“此人虽擅守,却有一弱点——重名声,好面子。当年因某事得罪袁绍,被闲置多年,心中必有怨气。若能说以利害,或可劝降。”
管亥撇嘴:“劝降?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不如让俺带兵强攻,三日之内,必下馆陶!”
张辽抬手制止管亥,目光仍看着张燕:“张燕兄弟,依你之见,该如何劝降?”
张燕捻须道:“某可修书一封,陈说利害。一则,颜良、文丑四万大军新败于清河,袁绍大势已去;二则,吕将军已克魏郡,兵临邯郸,阳平已成孤城;三则,丞相仁德布于天下,求贤若渴。若他愿降,不但可保身家性命,简公必重用之。”
“此计甚好。”张辽点头,“然书信往来,耗时日久。我军需速取阳平,打通通道。不若这样——我军即刻进军,兵临馆陶城下。届时兄弟可修书射入城中,陈说利害。若他降,自然最好;若不降,再图他法。”
“正合某意!”张燕拍腿,“那便在此稍作休整,一个时辰后出发如何?”
“好。”张辽环视四周地形,“此地开阔,宜扎营。传令,全军休整一个时辰,埋锅造饭,喂饮战马。一个时辰后,进军馆陶!”
命令传下,两军合兵一处,约五千五百人,在开阔地带扎下简易营寨。张辽选了一处背靠土丘的高地,既可了望四周,又易守难攻。士卒们卸下马鞍,拿出干粮,就着皮囊中的清水啃食。战马被牵到河边饮水,发出惬意的响鼻声。
中军大帐内,张辽、管亥、张燕围坐在地图前。地图是自平原郡府库中缴获的冀州详图,上面标注着山川河流、城池关隘。
张燕粗壮的手指重重点在“馆陶”二字上:“从此地到馆陶,约八十里。快马半日可到,大军行进需一日。沿途有鬲国、贝丘两座小城,守军不过三五百,可传檄而定。”
“朱灵主力皆在馆陶。”张辽目光在地图上移动,“约三千人。此外,阳平各县尚有零星守军,总计不过千余,不足为虑。”
管亥盯着馆陶的位置,眼中凶光闪烁:“三千人守城若强攻,俺只需两千精兵,五日必下!”
“不可不可。”张辽摇头,“强攻伤亡必大,且延误时日。袁绍虽在易京,但若知阳平危急,必派援军。我军需速战速决。”他看向张燕,“兄弟那封劝降信,现在就写如何?我派快马先送至馆陶,我军随后进军。若朱灵有意,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好!”张燕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即唤来文吏,口述书信。
那文吏是个中年书生,面黄肌瘦,但写得一手好字。他铺开绢布,研墨提笔,听张燕口述:
“阳平太守朱灵将军台鉴:在下张燕,昔曾纵横太行间,今为简公麾下裨将军。闻将军坐镇馆陶,威震一方,本欲提兵拜会,然思及刀兵无情,徒伤生灵,故先致书以陈利害”
张燕虽出身草莽,但这些年随张宁读书习字,竟也能文绉绉说出一番道理。信中先陈述天下大势,言袁绍外宽内忌,任用亲私,致使颜良、文丑四万大军新败,河北震动;次说简宇、简雪兄妹仁德布于天下,百姓归心,豪杰景从;再言吕布已克魏郡,兵临邯郸,阳平已成孤城;最后许诺,若朱灵愿降,必保其官职,厚待其家小。
“将军乃是明达之士,当知天命有归,人心所向。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则大军一至,玉石俱焚。何去何从,唯将军裁之。张燕顿首再拜。”
文吏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张燕接过书信浏览,虽有不识之字,但大意无误,满意点头。他用印后,将信交给张辽。
张辽细看一遍,赞道:“兄弟这信写得甚好,情理兼备,软硬兼施。”他唤来亲兵队长,“选两名机敏善骑的弟兄,持此信先行,送至馆陶。若朱灵有回信,速速带回。”
“诺!”
两名精悍骑兵领命而去,马蹄声渐远。
一个时辰后,大军拔营出发。五千五百人马,旌旗招展,盔明甲亮,沿着官道向西行进。张辽率一千骑兵为前锋,管亥、张燕各率本部居中,辎重车队随后。队伍虽不算庞大,但军容严整,杀气隐现,沿途百姓见之纷纷避让。
申时末,大军抵达鬲国城下。这鬲国乃是古国名,现为阳平郡一县,城小墙矮,守军不过三百。县令早在城头望见大军旗号,又闻渤海、平原已失,吓得面如土色。张辽只派一使者至城下喊话,那县令便开城请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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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入城,安抚百姓,取出府库中部分粮草补充军需,留百人守城,大军不作停留,继续西进。
次日午时,大军兵临贝丘城下。此城比鬲国稍大,守军五百。守将倒是硬气,闭门不纳。管亥大怒,便要攻城。张辽制止,只命大军在城外扎营,做出长期围困之势。那守将在城头观望一日,见敌军军容鼎盛,又闻馆陶被围,心中动摇。当夜,便派心腹缒城而下,至张辽营中请降。
第三日清晨,贝丘城门大开。至此,馆陶以东屏障尽失。
而此刻的馆陶城中,已是一片恐慌。
太守府大堂内,朱灵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他年约四旬,面白微须,身材中等,穿一身半旧官服,看似文弱,但眼中精光内敛,显是久经沙场之辈。
“太守,张辽大军已至城东三十里,最迟明日午时便可兵临城下!”郡尉声音发颤,“鬲国、贝丘皆已失守,我军我军”
“慌什么!”朱灵停步,厉声喝道,“馆陶城高池深,粮草足支半年,守军三千皆百战老卒。张辽不过五千余人,急切岂能下之?”
话虽如此,他心中亦是沉重。几日前收到张燕劝降信时,他已犹豫不决。想来,袁绍待他确有不公——当年他随袁绍讨伐公孙瓒,屡立战功,却因性情刚直,得罪了郭图等谋士,被调来这偏僻的阳平郡,一待就是五年。如今颜良、文丑四万大军竟败于清河,河北震动,袁绍大势,似乎真的去了
可是,投降?他朱灵世受袁氏恩惠,虽不得志,但背主求荣,岂是大丈夫所为?
“报——!”一名哨探冲入大堂,气喘吁吁,“禀太守,西方发现大军!旗号旗号是‘吕’字啊!”
“什么?!”朱灵大惊,“吕布?他不是在攻邯郸吗?怎会来此?”
“不不是吕布主力。”哨探喘息稍定,“约两千人,还打‘张’字旗,似是那张燕的部队。他们自魏郡方向来,已至城西二十里!”
东西夹击!朱灵心中一沉。张辽自东来,张燕自西来,馆陶已成瓮中之鳖!
“太守!”郡丞上前,低声道,“而今之势,外无援军,内有强敌,死守无益啊。那张燕信中说得明白,若降,可保身家官职;若战,则玉石俱焚啊”
“住口!”朱灵怒喝,但声音中已无底气。他环视堂下,郡尉、郡丞、各级属官,个个面如土色,眼中尽是恐惧。他知道,这些人已无战心。
长叹一声,朱灵跌坐椅上,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望向堂外天空,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罢罢了”他喃喃道,“传令,四门守军不得妄动。明日明日便开城投降”
第四日清晨,辰时。
馆陶东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下。朱灵率城中官吏,身着素服,手捧印绶、户籍图册,步行出城。至张辽军前百步,朱灵跪地,双手举印过顶:“败军之将朱灵,愿降。但求将军保全城中百姓,勿伤无辜。”
张辽策马上前,下马扶起朱灵:“朱将军深明大义,辽钦佩。我家主公仁德布于天下,最重人才。将军既降,必得重用。”他接过印绶,转身交给亲兵,又对朱灵道,“还请将军传令各县,开城纳降,免动刀兵。”
朱灵苦笑:“各县闻将军兵至,早已胆寒。灵这便修书,传檄而定。”
当日,张辽率军入城,接管城防,出榜安民,秋毫无犯。府库钱粮登记造册,分毫未动。城中百姓见军纪严明,逐渐安心,市井渐复。
午后,张燕率军自西而来,与张辽会师馆陶。两军在城中校场合兵,总计七千五百人,军威大振。
太守府内,张辽设宴款待朱灵及城中降官。酒过三巡,张辽道:“朱将军,阳平已定,然我军尚有要务。需速与吕将军会师,共图邯郸。这阳平防务,就托付将军了。”
朱灵一怔:“将军信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张辽正色道,“我家主公常言:既纳人降,当推心置腹。将军既已归顺,便是自家弟兄。这阳平郡,就请将军暂代太守之职,整饬防务,安抚百姓。”
朱灵感动,离席拜倒:“辽将军如此信任,灵敢不效死力!必保阳平无虞,以待简公大军!”
“好!”张辽扶起朱灵,又看向张燕,“兄弟,我军休整三日,之后便需西进,与奉先兄会师。你久在冀州,可知最佳进军路线?”
张燕早已准备,取来地图铺开,粗壮的手指划过一道道山川:“自此西去,有两条路。一是走官道,经清渊、平恩,至曲梁,此路平坦,但需经过数座小城,恐有耽搁。二是走北路,经沙丘、广平,直插邯郸东南。此路稍僻,但可避开设防城池,出其不意。”
张辽凝视地图,沉吟片刻:“走北路。兵贵神速,出其不意。不过”他看向张燕,“需兄弟为向导。”
“某义不容辞!”张燕拍胸脯。
“好。”张辽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三日后,大军出发。管亥率两千人为前锋,张燕兄弟率本部为向导,我自统中军。朱将军守好阳平,巩固后方。此去,定要打通通道,与奉先兄会师邯郸!”
,!
“诺!”众将齐声应命。
宴散后,张辽独坐堂中,就着烛光给简雪修书,详禀阳平已定,即将西进会师吕布。信中最后写道:“如今阳平既下,通道将通。然颜良、吕翔等四万大军仍在东武城,虎视眈眈。请将军务必小心,保重贵体。辽,顿首再拜。”
信使连夜出发,直奔清河。
而此刻的清河,简雪独立城头,望向西方。她知道,张辽已下阳平,通道将通。但她也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四月初九,辰时,邯郸城外。
吕布立马于城外三里处的一处缓坡之上,方天画戟斜插身侧,戟尖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寒光。他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内衬蜀锦战袍,头顶束发紫金冠,两根稚尾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坐下嘶风赤兔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团团白气,似是感受到主人胸中的焦躁。
已是四月末、五月初的时节,冀州平原上草木葱茏,野花点缀其间,本是一年中最富生机的时刻。然而此刻的邯郸城外,却弥漫着一股凝重的肃杀之气。连绵的营寨如黑色潮水般环绕着这座古城,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掩不住那股久攻不下的疲惫。
吕布眯起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座巍峨的城池。邯郸,战国时赵国都城,历经数百年风雨,城墙以青石砌就,高达四丈有余,城楼巍峨,箭垛如齿。护城河宽约三丈,河水引自漳水,在晨光下泛着幽深的绿意。城头“袁”字大旗在晨风中飘扬,守军甲胄鲜明,往来巡防的士卒步伐沉稳,显然早已严阵以待。
“第二十三日了。”吕布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压抑的烦躁。他抬起右手,那只戴着铁护腕的手缓缓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自三月廿三攻克常山郡治真定以来,他率两万并州铁骑,在熟悉地形的张燕三千黑山旧部引导下,一路势如破竹,连克常山、赵国等地,兵锋直指邯郸。那时士气如虹,士卒们高唱战歌,马蹄踏破春泥,何等意气风发。本以为可一鼓作气拿下这座河北重镇,可谁料
“将军。”身侧传来沉稳的声音。谋士成公英策马上前,与吕布并辔。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髯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青灰色文士袍,外罩轻甲,腰佩长剑,既有谋士的儒雅,又有军师的干练。原是韩遂麾下首席谋士,韩遂死后,感于简宇胸襟气度,转投麾下,现暂为吕布军师,深受倚重。
“成公先生。”吕布未回头,目光仍锁定邯郸城,“高览这厮,倒是沉得住气。”
成公英顺着吕布目光望去,缓声道:“高览,字元伯,河间鄚县人。早年随袁绍讨伐黄巾,以勇猛善战着称,后镇守邯郸,至今已有数月。此人用兵谨慎,不喜冒险,尤擅守城。观其守城之法,深沟高垒,多设弩炮,日夜巡防严密,确是劲敌。”
“劲敌?”吕布冷笑,眼中闪过桀骜之色,“某自随兄长起兵以来,会过多少名将?高览不过一守户之犬,也配称劲敌?”
话音中满是不屑,但成公英听出了其中压抑的焦躁。他太了解这位主将了——勇冠三军,天下无双,却也心高气傲,最不耐久战。这二十余日顿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对吕布而言无异于一种折磨。
“将军,”成公英温言劝道,“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军兵力不过两万三千,而邯郸守军万余,城高池深,粮草充足。急切难下,也在情理之中。不若”
话音未落,邯郸城头突然战鼓齐鸣!那鼓声沉闷如雷,穿透清晨的薄雾,震得人心头发颤。紧接着,城门缓缓打开,吊桥“嘎吱嘎吱”放下,一队骑兵如黑色洪流般涌出,在城前列阵。约千余人,清一色的玄甲黑马,阵型严整,杀气森然。
当先一将,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厚,面如淡金,眉似卧蚕,目若朗星。头戴镔铁虎头盔,盔缨猩红如血;身披鱼鳞玄铁甲,甲叶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外罩皂罗战袍,袍角绣着暗金色的虎纹。手持一杆浑铁点钢枪,枪长丈二,枪尖狭长,寒光凛冽。坐下一匹黄骠马,马身肌肉虬结,四蹄如碗,端的是匹良驹。
正是邯郸守将高览。
“吕布——!”高览声如洪钟,在空旷的原野上炸响,竟压过了战鼓之声,“尔不过一介边地武夫,仗着坐骑快、兵器利,便敢犯我冀州疆界!今日高元伯在此,可敢与某一战?!”
挑战之言,掷地有声。身后千余骑兵齐声呐喊:“战!战!战!”声浪如潮,震得远处树上的乌鸦惊飞而起。
吕布眼中精光暴涨,嘴角扬起一丝残忍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猛地一提缰绳,赤兔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嘶鸣,前蹄在空中虚踏,仿佛要踏碎这片天地。吕布单手持戟,戟尖遥指高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千军呐喊:
“高览!某今日便让你知道,何为天下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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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便要催马出战。
“将军且慢!”成公英急忙策马挡住去路,声音急促,“高览突然出城挑战,恐有诈!观其阵型,骑兵在前却阵型松散,步兵在后而城门未闭,显是诱敌之计!城头弩炮已撤去遮布,炮手就位!将军若贸然出击,恐中其埋伏!”
吕布勒住战马,赤兔马前蹄重重落下,溅起一片尘土。他眯眼细看,果然如成公英所言——高览所率骑兵虽列阵于前,但队形松散,可进可退;后方城门处,隐约可见重步兵身影,刀枪如林;城头之上,数十架床弩已撤去油布,粗如儿臂的弩箭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炮手皆已就位,只等令下。
更让吕布心头一凛的是,高览本人虽在阵前叫骂,却始终未离城门过远,始终保持在床弩射程的边缘。这分明是精心计算的陷阱!
“哼,雕虫小技。”吕布不屑地嗤笑,但握戟的手却松了松。他虽桀骜,却非无谋。这些年随简宇南征北讨,在简宇、简雪兄妹潜移默化下,在一次次血与火的教训中,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逞匹夫之勇的飞将了。他学会了看阵型,辨虚实,懂得了“为将者,不怒而兴师”的道理。
只是他胸中那股躁动的火焰,终究难平。
“成公先生以为该如何?”吕布问道,语气中带着压抑的尊重。他对这位谋略过人的军师是信服的——成公英曾助韩遂纵横凉州十余载,用兵老辣,眼光毒辣,这些日子若非他屡次劝阻,自己怕是已中了高览数次诡计。
成公英捻须沉吟,目光在高览军阵与城头弩炮间来回扫视,脑中飞快计算着距离、角度、时机。片刻,他眼中精光一闪:“将军,可遣偏将率数百精骑佯攻,诱其弩炮齐发。待其炮矢耗尽,装填不及之际,将军再亲率主力猛攻,或可破敌!”
“好计!”吕布眼睛一亮,随即却又皱眉,“然则谁人可去也?”
这诱敌之任,危险至极。需在敌军弩炮射程内来回挑衅,引诱其发射,一个不慎便是万箭穿心。更需沉着冷静,不惧生死,否则见箭雨袭来便仓皇撤退,必被高览看破。
“末将愿往!”一员将领策马出列。此人年约三旬,面皮微黑,浓眉虎目,正是吕布麾下骁将魏续。他是吕布妻弟,自吕布在丁原麾下时便跟随左右,历经百战,勇猛忠诚。
吕布看着魏续,眼中闪过复杂之色。这妻弟虽勇,却并非统兵大才,平日多任冲锋陷阵之职。此等需精细计算的诱敌任务
“将军,末将定不辱命!”魏续抱拳,眼中满是决绝。
吕布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好。魏续,率五百精骑,上前挑战。记住,只诱敌,莫真战。若敌弩炮发射,立即撤回,不可恋战!”
“诺!”魏续抱拳,转身点齐五百并州铁骑。这些骑兵皆是跟随吕布多年的老兵,一人双马,马术精湛,见主将点兵,立即整顿装备,检查弓矢,无一人面露惧色。
“出击!”
魏续一声令下,五百铁骑如离弦之箭,呼啸而出。马蹄踏地,声如闷雷,卷起滚滚烟尘。
高览在阵前看得分明,见吕布只派偏将出战,心中冷笑,但面上不露声色。他抬起右手,城头令旗立即挥舞。传令兵奔走呼喝,床弩炮手调整角度,弓箭手张弓搭箭,所有动作整齐划一,显是训练有素。
魏续率军冲至距城一里处,勒住战马,举起长矛,厉声喝道:“高览鼠辈!可敢出阵,来与我魏某一战!”
高览面色不变,只冷冷看着。他目光扫过魏续军阵,又望向远处吕布本阵,心中计算着距离、角度。他在等,等魏续军再近些,等他们进入床弩最大杀伤范围。
“高览!你这厮莫非怕了不成?”魏续继续叫骂,声音在空旷原野上回荡。
城头守军有些骚动,士卒们看向高览,眼中满是战意。高览却依旧沉稳,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就是现在!
高览右手猛地握拳,厉喝:“放!”
“崩!崩!崩!崩!”
三十余架床弩同时发射,弓弦崩响之声震耳欲聋!粗如儿臂的弩矢撕裂空气,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在空中划出数十道死亡的轨迹!与此同时,城头千余名弓箭手万箭齐发,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撤!”魏续早有准备,见状毫不犹豫,调转马头便走。
五百骑兵训练有素,几乎在魏续下令的同时便已开始后撤。然而床弩射速虽慢,威力却极大,射程远超寻常弓矢。数十支弩矢如闪电般射至,其中三支正中最前方的骑兵!
“噗嗤!”
一支弩矢直接将一名骑兵连人带马贯穿!人马惨嘶,鲜血狂喷!另一支弩矢射中一名骑兵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离马背,倒飞数丈,重重砸在地上,胸膛已是一个血窟窿。第三支弩矢擦着魏续头盔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头盔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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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雨紧随而至,笼罩了后撤的骑兵。虽然大部分骑兵举盾格挡,但仍有数十人中箭落马,惨叫声、马嘶声、箭矢破甲声混成一片。更有数人被射成刺猬,连人带马扑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春草。
“呃啊——!”魏续左肩中了一箭,箭头贯穿皮甲,入肉三分。他咬牙折断箭杆,继续狂奔。
吕布在本阵看得分明,目眦欲裂。那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并州老卒!自九原起兵,转战并州,南征北战,每一个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他亲眼看着一名老卒被弩矢贯穿,那是曾为他挡过刀的老兄弟;他亲眼看着一匹战马中箭倒地,那是他亲自从羌人手中夺来的宝马
“高——览——!”吕布从胸腔中迸发出一声怒吼,那吼声如受伤的猛虎,充满了暴戾与杀意。他猛提画戟,双腿一夹马腹,赤兔马长嘶一声,就要冲阵而出。
“将军不可!”成公英死死拉住吕布马缰,声音因急切而嘶哑,“此乃高览激将法!将军若去,正中其下怀!那些弟兄就白死了!”
吕布胸膛剧烈起伏,握着画戟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士卒,看着城头高览冷峻的面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咬碎满口钢牙。赤兔马感受到主人的杀意,不安地踏着蹄子,喷出的白气灼热如火。
但他终究没有冲出去。
他想起了简宇。那个总是温和笑着,却能让天下英雄折腰的兄长。想起他拍着自己肩膀说:“奉先,你勇冠三军,天下无双。然为将者,当知进退,明得失。遇事需冷静,不可逞一时之勇。你要记住,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更是数万将士的,是天下百姓的。”
他想起了简雪。那个清冷如雪的女子,在战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奉先啊,邯郸难攻,切莫急躁。兄长常说,用兵如水,水无常形。若强攻不下,便缓一缓,换个法子。”
他还想起了那些并州老卒。出征前,他们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将军,此去河北,必为丞相打下江山!将军保重,我等愿为前驱!”
那些面孔,那些声音,在吕布脑中交织。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狂暴的杀意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撤兵。”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调转马头。
“将军有令——撤兵——!”
号角声响起,苍凉悠长。并州军如潮水般退去,井然有序,虽败不乱。士卒们扶起伤员,拖回同袍遗体,缓缓撤回大营。
高览在城头看着吕布退去,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凝重。他本以为吕布会暴怒冲阵,那样他便可借城头弩炮重创之,甚至有机会阵斩这天下第一猛将。谁料吕布竟忍住了。
“这猛虎倒是学会忍耐了。”高览喃喃自语,心中警铃大作。一个勇猛无双的吕布已足够可怕,若是再加上这份忍耐与克制
“收兵回城。”高览下令,声音沉稳,“严加戒备,吕布必不甘心。”
“诺!”
邯郸城门缓缓关闭,吊桥升起。城头守军欢呼胜利,但高览脸上无半分喜色。他望着远处吕布大营中升起的炊烟,心中沉甸甸的。
又是几天过去了,回到大营,吕布卸甲解剑,重重坐于虎皮椅上。那虎皮是去年冬猎时亲手所获,白虎皮,额上“王”字清晰可见。此刻他却觉得这椅子如针毡,坐立难安。
营帐内气氛压抑如铅,众将肃立两侧,无人敢言。魏续跪在帐中,左肩伤口已简单包扎,鲜血仍从布条中渗出。他低着头,不敢看吕布。
“七日了。”吕布打破沉默,声音低沉沙哑,仿佛砂石摩擦,“七日猛攻,折损士卒两千余,竟未能撼动邯郸分毫。某自随兄长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尝有此败绩!”
他猛地起身,一脚踢翻身前案几!案上地图、令箭、笔墨散落一地。众将悚然,头垂得更低。
“高览高览”吕布来回踱步,铠甲叶片碰撞,发出冰冷的“咔咔”声,“某誓要亲手斩下你的首级!”
“将军还请息怒。”成公英上前,躬身劝慰,“将军不必自责。邯郸乃是河北重镇,战国时赵国都城,历经数百年修缮加固,城高池深,守军万余,粮草足支一年。高览又非庸才,用兵谨慎,擅于守城。我军虽勇,然兵力相当,急切难下,也在情理之中。”
他走到散落的地图前,蹲身拾起,小心铺开,手指点着邯郸周边:“将军请看,我军虽暂受阻于邯郸城下,然已下魏郡全境,切断袁绍东西联系。更兼张辽将军已取阳平,简雪将军坐镇清河,我军战略目的已达大半。不若暂缓强攻,改为围而不打,深沟高垒,断其粮道,待其粮尽自乱。”
“围而不攻?”吕布皱眉,走回地图前,凝视着邯郸的位置,“兄长命我西进,是为牵制袁绍主力,与简雪东西呼应,为兄长主力北上扫清障碍。若顿兵坚城之下,空耗时日,岂不误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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