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怀疑诺的警剔性。
众人纷纷放下餐具和食物,转而去抓手边的武器。
一阵冷意吹散了火焰旁还带着香气的温暖,若是此刻有人抬头望去,能够看到有缕缕薄雾不知何时蔓延而来,遮挡住了天上的星光,就连双月都在这一刻变得朦胧了起来。
人影如风般出现在了树林的边缘。
那是个身高约有两米的生物,身材细瘦,精致的侍者服装裁剪贴身,象是皮肤般紧绷在身上。从耳朵的轮廓来看,这可能是一个精灵,黑色的短发严整地梳向脑后,看起来象是某位国王甚至皇帝的仆从。
如果他的脸上没有带着那张滑稽的、材质似乎是白桦树皮的斑驳面具的话。
两点幽芒在面具的眼框空洞后的漆黑中亮起,看不出丝毫感情地注视着这边扎营的众人。
“阁下何许人也?”
索洛兰按住剑柄上前一步,谨慎地发问。出自于誓言的魔力复盖在了他的五官之上,帮助他看清眼前人究竟是谁、是什么生物。
恐怕是妖精——和维斯珀以及多克斯一样。不过妖精也分多种,如维斯珀阁下无疑是善良的,多克斯不好说,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邪恶的妖精。
他们身上散发的气息能够告诉圣武士答案。
索洛兰的鼻翼微微翕动起来,将从那生物处飘来的气味送入鼻腔。
淡淡的,单薄而寡味,和多克斯的那种丰富截然相反,除此之外,他还感到了一阵冰寒的气息……感觉象是有人糊了他一脸新雪,嘴巴和鼻子里都塞满了的那种滋味。
它究竟是什么来头?
“借一簇火焰。”
那妖精忽然开口了,声音从面具后面滑了出来。它随之而动,向前走了几步后朝着众人礼貌鞠躬,虽然只是几个动作,却让众人后颈的汗毛纷纷竖立了起来。
它看起来没有丝毫重量,与其说是妖精,倒不如说是鬼魂更为合理。
鬼魂妖精?还是妖精鬼魂?
“不、不是不死生物,”索洛兰连忙低声安抚伙伴们,同时看向维斯珀,“可能是某种妖精的戏法?”
“不象,”维斯珀摇头,向着妖精摆出侧耳倾听的模样,“抱歉,你说什么?”
这一次,妖精没有继续行动,但那如歌如诉的声音却是径直响在了每个人的心底。
借一簇火焰,借一把盐。
借一桩故事,填满空盘。
今年的雪大,林子好冷。
借一个好心人,共进晚餐。
“这……”安布蕾尔露出了关心的表情,“您是饿了吗?那就请坐吧,我们这里还有些富馀的食物。”
不管是鬼魂还是妖精,想要吃口饭总不算犯什么忌讳,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他们并不惧怕它。
熟料,在安布蕾尔发出邀请后,侍者打扮的妖精却是摇了摇头,再度出声:“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宴席佳肴,只是没有火可以照明,没有盐可以调味,没有故事……可以佐餐,见诸位在这里宿营,什么都不缺少,因此颇为羡慕,大胆想来借上一样。不敢多要,只消三择其一,便已足够。”
它口口声声都在说“借”,行为也全然没有凶恶的架势,这让众人也稍稍放下了戒备的动作。
“既然这样,我们这里有得是火折火石,干脆就——”萨莉丝正打算开口说“借”字,却被维斯珀强行打断。阿斯莫连忙停了嘴,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一步。
妖精的事,还是交给妖精来处理比较好。
“恐怕不是真如你所说的那种‘借’吧,”维斯珀看向妖精,“什么‘一簇’、‘一把’,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到底要拿走什么、怎么拿、拿多少?”
维斯珀如此开口,然后对面的妖精却象是完全无视了他,更别说在乎幻身灵的所谓妖精身份,只是静静地看向众人,等待他们的结论。
“你刚才……是说故事也行,是吗?”往常几乎不开口说话的帕蒂娜忽然站了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借你,但是可以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怎么样?”
妖精的视线随之转动,然而在看了帕蒂娜一阵后,它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抱歉,如此……‘事故’,恐怕会让我们难以下咽。”
维斯珀又看到了帕蒂娜身边的那尊骷髅,但这一次,他看得没有那妖精清楚。在妖精侍者的视线里,一把重剑的剑尖此刻已经从帕蒂娜的头顶上方,随着握剑的手臂舒展而出,顶在了它的喉咙上。
的确难以下咽。
“那就让我来吧,”多克斯站起身来,平静地说道,“我有一桩故事,一桩舞者和领主的爱情故事,只可惜领主早为人夫人父、舞者又有自己的秘密,所谓的两情相悦最终以后者的失踪无疾而终。算来已经过去了十年,我也不准备再捡回它了,就拿来给你们下酒可好?”
骷髅散去,妖精缓缓颔首。它取下胸带巾,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一挥,使其变成了一只托盘:“这个可以有。请您开始吧,在下已经准备好了。”
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准备好了什么,只见多克斯取出了里拉琴,边弹边唱,一人分饰数角地将自己,或者所桑德拉夫人的经历演奏了出来。歌声和琴声回荡在林间,她越唱越轻盈,而妖精手上的托盘虽然依旧空无一物,看起来却变得多了不少重量。
而当多克斯一曲既毕,众人发现,那托盘之上,一张似是丝绸质地的面具静静地躺在那里。
妖精似乎对此也有些讶异:“一张人格面具吗?如此慷慨,夫人。如此慷慨。”
“我说了,反正我也再用不到了,”多克斯的眼中似乎空了一块,但却是摆了摆手,“面具是用来避免麻烦的,不是自找麻烦的,失踪十年的人再度出现,我以后也别想再过安生日子了——拿走吧。”
妖精不再说话,再度行礼向众人告别后托着盘子和面具,消失在黑暗之中,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众人继续照常用餐、休息,但对于方才的那桩小插曲,心中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们中半数的人都做了个与此相关的梦。
原本维斯珀等人都以为,这个结恐怕终其一生都再也无法解开的时候,在第二天傍晚,却有一头之前欠缺的精壮野猪闯入了他们的视线。
萨莉丝自然而然地追去,却见野猪在狂奔了一段路后,竟是一头撞死在了树桩之上,众人连忙赶上,正要为此而啧啧称奇,却只见不远处三颗松树间的空地上,突兀地摆放着一张长桌、几把椅子。
桌子上有不少餐具,刀叉勺盘都是树皮、骨片、冰晶拼成的,精致到令人恼火的程度。看起来似乎无人用过,尽皆洁净如新。
但这根本不是什么重点。
重点是,每一把椅子上,都端坐着一具如雕塑般被冻僵的死尸。他们看起来应该是一只小型商队的商人和护卫,尽管已经死去了很多天,脸上惊恐的神情依旧停留在生命的最后一刹。在他们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盏燃尽了白色蜡烛的空灯台,以及一小壶罐盛满了黑红色、认不出来品种的晶体粉末,每一样都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气息。
而当维斯珀等人观察它们的时候,一阵轻飘飘没有重量的歌声,却是顺着枯叶和树枝间的缝隙似有似无地溜了过来:
好心人若借,此间生灵果尔腹。
冬夜好冷啊,林子的寂聊谁来补。
故事火盐舍不得,只好请客邀你赴。
血肉炼盐,脂肪做烛。
只进不出的魂儿啊,真是美味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