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棺材,找到并不算什么难事。狼群对这个货真价实的“棺材瓤子”没什么兴趣,它翻倒在附近的一个土坑里,在掉落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磕碰,维斯珀顺手用修复术将其补好——希望它不是什么魔法物品。
而至于报酬方面,索洛兰和安布蕾尔是不太想收取的,毕竟人命无价,用金钱来衡量实在是过于粗俗了。但马克坚持要给,他打开了一只次元袋,在从里面翻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刀具、绷带和其他杂物后,找到了他的钱。
“如果救人不该收钱的话,我怕是早就饿死了,”马克苦笑了一下,“或许那样也算是好事,托比就不用……”
他打算支付给每个人五十金币作为报酬,然而当付钱的时候,萨莉丝却是拒绝了他。
“我还是挺需要钱的,”她眼睛盯着马克手上的钱袋,勉强才移开视线,“但比起这个,我更想要些其他的东西——我刚刚看到了您那种使用匕首的技巧,是怎么做到的?我打从四岁起就开始接受训练,但却达不到这种程度。”
“或许你再练习个十年左右,就可以达到我的水平了,”马克看着萨莉丝,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也看到你使用匕首的技巧,还有你刚才是在临摹我的动作,对吗?准确度很高。你的问题并不在于技巧,而是知识。”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训练的,但你的老师肯定没有教导过你人体的结构,器官、组织,神经和血管的走向……诸如此类。”
萨莉丝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所隐修院,面孔模糊不清的教习站在她的面前,让她复述那些制度和规章:
“只有恶人,才会去研究人体的构造……这是对七神的亵读,是对生命的不敬,是……”
马克平静地看着她,既不因此而感到恼火,也不出言反驳,只是问她道:
“我是吗?”
萨莉丝摇了摇头:“你能教我吗?”
马克将手再度伸进了次元袋中,片刻后,取出了一大摞书籍,它们大多颇为古旧,但却被保护得很好。萨莉丝拿起其中一本翻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式批注,似乎不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而至于标示出了重点的魔法荧光,更是复盖了几乎一整本书。
“抱歉,小姑娘,我已经太老啦,而且还要去帆港,恐怕没办法教导你。不过这里,这里是托比用过的教材,本来我是打算将它们和他一道沉入海底的,但仔细想想,或许让它们留在世上会更有用处一些。”
马克勉强地站起身来,直了直腰杆,继续说道:“这些教材不单是托比用过的,也是我用过的,我传给了他、我的一位师姐传给了我,而她之所以能够得到,又是她的师兄给她的……虽然我无法教导你,但这本书足以称为你入门的阶梯。当你将它们学会了大概后,基本就可以补足你所欠缺的那部分技艺了。”
“我一定会努力把它们吃透的。”萨莉丝郑重地捧起这些沉重的典籍,它们本身便已经足够厚重,甚至和她的上半身加之头颅一样高,但相比于里面所函盖的知识而言,这恐怕只不过是一片轻盈的鹅毛。
不过对于她的这种承诺,马克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对其不做评价。他重新用法力抬起棺材,收拾好次元袋后向众人挥手告别。
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下去,有些或许很长,有些或许很短,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停下来的理由。
马克站在原地,目送着维斯珀等人渐渐消失在树林的阴影中。头顶双月已经完成了今晚任务的小半,正在向着最高也是最亮的顶点攀爬。
梆。
棺材失去了力量的承接,被摔在了地上。本就没有钉上的棺材盖弹飞了出去,露出里面托比那张,死灰色的面孔。
乌云不知从何处飘来,将这林间的空地重新笼罩回了一片阴霾当中。
与之一同陷入阴霾的,还有马克干瘪枯瘦的面庞。
老者抬起手来,一团漆黑的迷雾从次元袋中被精准地搜检出来,落在他的面前,伴随着魔力将其激活,一张被兜帽复盖的面孔出现在了对面,里面的人影无法被看清,唯一引人注目的,只有那单独露出来的一只猩红色的眼睛。
“我遇到了雷霆城那边传回来的情报中,所提到的小队,”马克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他似乎是在和对面的人通话,但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听到对方的声音,甚至连察觉表情神态都无法做到,“对,就是导致吉迪恩死亡、查特更换身份的那支。我在荒野中被一只冬狼率领的野狼群给袭击了,他们救下了我。”
“不,我没有出手,情报里提到,他们中有一个疑似获得了部分希尔维娜大师传承的拟身怪,那可能是一个非常棘手的狠角色。它一直没有出现,很可能是在暗中观察——对,即便是在其他人陷入危险的时候也没有,这一点非常可疑,我怀疑它在等待我露出马脚,这可能是陷阱,我必须加以防范,别忘了拟身怪本身,就是伏击掠食者。”
“……没有,请放心,行动相当慎重,我确信他们没有起疑,我甚至还为他们支付了报酬——其中有一个姑娘对于解剖等临床知识感兴趣,我把我的教材送给了她,并且在里面留下了记号。请稍等,我这就把坐标传输给您,这样就能掌握他们的行踪了。”
“不行,我没有申请和他们一起,那样很有可能会有破绽,毕竟您也是知道,我这次去帆港,不单是为了潜伏过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托比,我的儿子的事情,他希望能够长眠在海底,我要满足他这个要求,陛下此前已经恩准。我是他的父亲,对他负有从生到死的义务。”
“即便是……”马克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痛苦,“即便是我亲手杀了他。他的背叛不能被原谅,我必须——”
眼前的黑雾消散了开去,解剖学家浑浊的双目中露出麻木和迷茫,继而渐渐重新聚焦,凝实成两颗漆黑的圆点。
“我是墓城人,任何人,都不能侵害我的城邦,哪怕,是我的儿子。”
一阵死寂的气息以他的躯干为圆心,骤然向着四周扫荡开去,那些先前被维斯珀催眠的巨狼顿时纷纷发出闷响,爆炸成漫天血肉,甚至就连周围的草木,其朝向空地的一侧,竟也在瞬间被抽干了水分,呈现出腐败枯朽的特征。
大量的生命力被抽离了出来,毫无顾虑地灌注到马克面前的地上,那只无头冬狼的尸骸,片刻之间,无数条灰绿色的丝线幽幽地从它的腔子里伸了出来,径直奔向原本属于它的头颅,牵扯着它,将它重新安放到原本的位置。
两点鬼火从冬狼的眼框中升腾了起来,燃烧尽了那里的软组织,甚至将两侧的眼角都一并烧伤。它悄无声息地爬起身来,翻滚而出的脏腑也开始重新回到它的体内。
它们已经不再承担任何生理的作用,此刻,以及以后,唯一能够驱动这具怪兽躯壳的力量,便只剩下了整个世界的负向能量。
“既然你非要袭击我和托比,那……你就干脆和我一起走,好了。”
灰袍的老者带着无盖的棺材遁入了黑暗之中,一头不死的白狼尾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