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的院子里,安南使者踱来踱去,脚底板都快磨出茧子了。
这几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安,只盯着那宫墙的方向,盼着能有个准信儿来。
可左等右等,洪武爷那边愣是没个动静,撤兵的旨意连影子都不见。
他攥着拳头,心里头跟猫抓似的。
来时国王千叮万嘱,务必求大明罢兵,若是空手回去,别说官位保不住,怕是项上人头都难留。
偏生这大明的朝廷跟个闷葫芦似的,话不明说,事不办妥,只把他晾在这鸿胪寺里,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得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
随从见他焦躁,端来碗凉茶,劝道:“使者稍安,或许陛下还在斟酌……”
他一把挥开茶碗,沉声道:“斟酌?再斟酌下去,国内的兵祸都要烧到王城了!”
说罢,又背着手在院里打转,望着天边的日头一点点西斜,心里头的火气却越烧越旺。
次日一早,安南使者正坐在鸿胪寺的客房里犯愁,忽有个小厮找上门来,递上张帖子,说是有人在城西“聚仙楼”备了酒,特请他过去一叙。
使者瞧那帖子上没写姓名,心里犯嘀咕,却又实在按捺不住,想着或许是转机,便揣着心思,带了个随从往酒楼去了。
到了聚仙楼,店小二引着他上了二楼,推开一间包厢的门。
里头早坐了三个官员,都是江南口音,见他进来,纷纷起身作揖。
使者认得其中两个,正是前几日收了他礼物的文官。
“使者远道而来,我等略备薄酒,替你解解乏。”为首的官员笑着让座,又唤店小二添酒布菜。
使者坐下,眼瞧着满桌的菜肴,心里却更沉了些——这些人特意寻他,必是为了撤兵的事。
他拱了拱手,开门见山:“诸位大人相召,想必不是只喝酒这么简单吧?”
那几个江南文官听了,脸上堆着笑,为首的捋着胡须道:“使者这话就见外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实不相瞒,大明天兵早已开拔,陛下眼下并无收兵之意。依我等看,使者不如先回安南,传个话给你家国王——暂且停了对占城的攻势。等天兵一到,你们也不必抵抗,直接降了便是。”
另一个文官接话道:“正是这话。届时我等在朝中为安南多说几句好话,保你们国祚延续,岂不是比硬扛着强?”
说罢,几人相视一笑,端起酒杯劝道:“使者且放宽心,这也是为你们安南百姓着想。”
安南使者闻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几分。他攥紧了拳头,强压着怒火道:“诸位大人这话……是要我安南亡国吗?”
那为首的文官却摆了摆手:“话不是这么说。归降大明,也算有个依靠,总好过兵戎相见,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吧?”
那几个江南文官见使者脸色铁青,却仍不肯停口,又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几分“恳切”:“使者莫要动气,我等这话是为你们盘算着的。”
为首的呷了口酒,慢悠悠道,“你们安南与大明本无直接战事,这层情分还在。到时候天兵一到,你们顺势而降,没动刀兵,没伤和气,我等在御前说话也硬气些。”
另一个接口道:“便是这个理。大明何等体量,岂会为了你们与占城那点争端,便要灭了你们国家?不过是想让你们认个章程,日后安分些罢了。真要降了,保你们王室安稳,百姓太平,总比打起来尸横遍野强。”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仿佛全是肺腑之言。
安南使者坐在那里,手指深深掐进椅柄,心里又惊又怒——这哪里是劝降,分明是逼他们束手就擒!
可瞧着这几人笃定的模样,他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
安南使者听着那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心里早凉了半截——再待下去,也讨不到半分实在好处,反倒要被这些话绕得没了主意。
当下便强打精神,陪着几人饮了几杯,席间只含糊应着,没再深谈。
饮宴散了,他脚步沉沉回了鸿胪寺,连夜叫随从收拾行装。
这京城虽大,却再无他可周旋之处。
次日天刚蒙蒙亮,便带着一行人出了城门,往安南方向赶去。
一路风尘仆仆,心里头只沉甸甸的——回了国,该如何向国王回话,竟是半点主意也无。
安南使者一路颠簸,总算回到王城,来不及歇脚便闯进王宫。
见了安南国王,他“噗通”跪倒在地,把在大明的经历一五一十说了——朝会无果,送礼遭拒,江南文官劝降,终究没换来撤兵的准话。
国王听罢,猛地一拍龙椅扶手,脸色涨得通红,厉声骂道:“废物!孤派你去大明,是要你求来罢兵的旨意,不是让你带回这些屁话!”
他站起身,一脚踹在使者肩头,“银子花了无数,差事办得一塌糊涂!如今大明兵锋正盛,你让孤如何是好?”
使者被踹得趴在地上,连声道:“陛下息怒,那大明皇帝心意已决,臣……臣实在无能为力啊!”
国王哪里肯听,抄起案上的玉圭就往地上砸,碎片溅了使者一身:“无能?孤看你是怕死!留你这废物何用!”
喝令左右,“拖下去,先打四十棍,关入大牢!”
武士上前拖起使者,他哭喊着求饶,却只换来国王更怒的呵斥。
殿内烛火摇曳,映着国王狰狞的脸——撤兵无望,降又不甘,这大明的兵锋,眼看就要压到自家国门上来了。
国王怒喝着将使者拖下去,殿内一时鸦雀无声。他喘了几口粗气,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国相,沉声道:“汝有何计?”
国相眉头紧锁,踱了几步,躬身道:“陛下息怒。依老臣看,那江南文官所言,倒也不是全然无理。”
国王眼一瞪:“你也劝孤投降?”
国相忙道:“陛下容禀。大明乃天朝上国,最重体面。我安南若真心归降,奉上降表,认其为主,他们未必会真夺我疆土。毕竟灭国之事,传出去也损了他们‘仁义’之名。不如暂避其锋芒,先降了去,保住王室和百姓,日后再徐图计较。”
国王听罢,手指在龙椅扶手上重重敲着,脸色阴晴不定。
降,心有不甘;不降,大明兵锋难挡。
国相垂首立着,不再多言——这话已点到根上,取舍还在国王一念之间。
殿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带着几分萧瑟,正如这安南此刻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