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念安久久不语，柳清雅怒从心起，扬手便要再给他一记耳光。
可当目光触及儿子脸上尚未消退的红痕时，她的心猛地一抽，那只举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在遇见陆婉婉母子之前，她何曾舍得动过安儿一根指头？
可自从来到这长亭县，见到那对母子后，她便像是被邪祟附体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柳清雅心里清楚不该将怒火发泄在孩子身上，可胸腔里那股无名火总是灼得她失去理智。
见母亲抬手，李念安下意识捂住脸颊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柳清雅心头刺痛，她缓缓放下手，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她道：
“安儿，母亲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前程。”
“可是母亲。”
李念安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他道：
“孩儿只盼着我们一家人都能平安度日。
孩儿不想提灵，只想好好守在母亲身边。”
林间的光影斑驳地洒在母子二人身上，仿佛也在为这对渐行渐远的至亲叹息。
林间陷入短暂的寂静，唯有风穿过叶隙的簌簌声。
柳清雅沉默良久，终于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虚幻的温柔，她道：
“安儿，待你灵智提升那日，自会明白为娘的苦心。
李念安抬起头，稚嫩的脸上写满不安：
“可是母亲若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提灵之术呢？”
“休得胡言！”
柳清雅脸色骤变，方才的温和瞬间消散，她怒道：
“是谁与你说的这些？是不是李牧之？你莫不是将尊者的事泄露给他了？”
见母亲眼中又泛起熟悉的癫狂之态，李念安不由后退半步，声音微微发颤：
“没有孩儿什么也没说。只是只是心里害怕。”
他垂下头，不敢直视母亲灼人的目光。
林间的光影在他轻颤的睫毛上跳动，仿佛他此刻忐忑的心绪。
柳清雅闻言，紧紧攥住李念安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
“安儿，你记清楚了，这世上只有为娘是真心为你着想。李牧之说的每一个字都信不得，若没有我在，李毓那个小崽子早晚会要了你的命！他们父子俩，从来就容不下我们母子。”
她的声音愈发尖锐，眼底燃烧着偏执的火焰，她道：
“你定要破除这身愚昧，开启灵智。
到那时，你才能护住自己，将李毓斩草除根。”
望着母亲近乎扭曲的面容，李念安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他想起从前李毓那双总是带着怯意的眼睛，分明是自己一次次将那个孩子推开，何曾受过对方的半分伤害？
他垂下眼帘，终是低声道：
“孩儿明白了，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你明白就好。”
柳清雅稍稍平复了呼吸，语气却仍带着审问，她道：
“那你老实说，李牧之为何突然要给那贱人下葬？他究竟是怎么与你说的？”
“孩儿也不知其中缘由。”
李念安轻声回道：
“今日本是要与李毓同去学堂，可李文突然来传话，说父亲已选定时辰地点，要安葬陆姨娘。
我来不及多问，便随父亲与李毓一同前往。”
他抬眼望向母亲，目光澄澈，他道：
“父亲并未逼迫孩儿。是孩儿自觉亏欠陆姨娘，想着送她最后一程，烧些纸钱，也算是了却这段因果。”
林间忽然惊起几只飞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树梢，在母子二人之间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望着李念安眼中毫不作伪的赤诚，柳清雅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林间的风拂过她微乱的鬓发，在那张艳丽面容上投下几分少见的怔忡。
静默在母子间流淌片刻，她终是轻叹一声：
“罢了，今日便到此为止罢。安儿，随为娘回去。”
“是。”
李念安低声应道，垂首跟在母亲身侧。
柳清雅领着众人朝来时路行去，来时乘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山路尽头——方才行至此处，因着林深路窄，车驾再难前行，只得徒步前往。
笺玥快步上前为柳清雅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襟，几个小厮则默默在前开路。
李念安默默跟在母亲身后，目光掠过她微微僵直的背影，终是抿紧了唇。
约莫半个时辰后，柳清雅的马车缓缓停在了李府门前。
青石板路上响起辘辘车轮声，惊起了檐下几只雀鸟。
此时别院厢房内，杨嬷嬷正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倚在锦缎引枕上焦心等待。
自得知柳清雅带着人往陆婉婉坟上去后，她便一直心神不宁。
她深知夫人性子冲动，生怕在这紧要关头与世子彻底撕破脸。
“杜鹃，”
杨嬷嬷声音沙哑地唤来丫鬟，她道：
“去门口问问，夫人可回来了？”
杜鹃还未应答，便听一小丫鬟匆匆跑来，她道：
“嬷嬷。
夫人回府了，刚进府门。”
闻言，杨嬷嬷挣扎着想下床，可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试了几次都无力地跌回枕衾间。
杨嬷嬷无力地陷在锦衾间，只觉得浑身绵软如絮，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她望着窗外晃动的树影，忧思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几番挣扎无果后，终是艰难地启唇，她道：
“杜鹃去请夫人过来一趟。”
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侍立一旁的杜鹃闻言立即敛衽，轻声应道：
“是，嬷嬷，奴婢这就去。”
杜鹃脚步轻捷地退出厢房，细心地为嬷嬷掩好门扉。
杨嬷嬷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才疲惫地合上眼帘，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这异常的状况，实则与今早翠莺送来的汤药有关。
清晨得知陆婉婉将要下葬时，翠莺便料到柳清雅必定会去闹事。
她虽不知李牧之的全盘计划，却清楚没了杨嬷嬷约束的柳清雅，其冲动之行径，定会落入世子的算计之中。
于是她在今日的药汤里多添了一味药材，这药性温和，不会与其它药材相冲，却会让人四肢乏力、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