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多,排演结束,两人开车回家。
路上,沉一凝兴奋地问:“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象不象那么回事?”
“演得特别好,有灵气,表演层次丰富,追求纯粹的艺术。”季中临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上了军用水壶,沉一凝赶快帮他拧开水壶的盖子。
“看到你的表演,我决定给社会一点好脸色。”他又加一句,灌了一大口水,润润嗓子。
沉一凝把水壶盖子拧紧,“真的?你没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从来不撒谎。”季中临顿了顿,“可以提一点点建议吗?”
“当然了,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来自观众的反馈。”
季中临眼珠子转了转,先给出提前声明:“这是来自一个带了感情色彩的观众的反馈,仅供参考,不做强制要求。”
沉一凝偏头看他,“你说呀。”
“咳咳。”季中临清了清嗓子,“希望你下次接一个为了革命事业奋斗终生不屑于结婚的人,或者,寡妇。”
沉一凝愣怔片刻,理解了他的意思,哭笑不得:“这是演戏,又不是真的做夫妻,你不要思想不开化。”
“我思想不开化?”季中临浓眉微挑,骼膊肘杵着窗子,“搁解放前,你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讲话肉麻兮兮,早被休了。”
“……”沉一凝争论:“以前的人才没有那么狭隘,照你这么说,京剧剧目《霸王别姬》不能唱了,虞姬还给霸王跳舞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季中临说,“那出戏我听过很多回,唱霸王的和唱虞姬的,都是男人。”
“是吗?”沉一凝真不知道,她只在报纸上看过《霸王别姬》的京剧介绍。
季中临说:“以前我姥爷最发达的时候,在宁城有七家工厂,标准的资本家,他专门带我妈,我大舅二舅去上海听《霸王别姬》,梅兰芳唱虞姬,杨小楼唱霸王,这两位都是当时顶顶大名的角儿。”
“再说,唱京剧的脸画成那样,雌雄莫辨,男女不分,跟你们演话剧不一样。”
说的头头是道,但沉一凝不听他的,演戏演的是剧中人,放不开不能演戏。她喜欢当演员,在戏里爱恨情仇,恣意人生。
争也争不出结论,季中临也非大清朝封建馀孽,他就是看不惯沉一凝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虽然是演戏。
途经一片打谷场,白茫茫的雪像棉被盖在上面,一个脚印也没有。
沉一凝扒着窗子,急忙说:“季中临,我们下去堆雪人吧。”
“行。”季中临把车停在路边。
两人一脚踏进打谷场,回到小时候。
白雪皑皑,点滴温柔。
背对背各堆各的,堆可以抱起来的小雪人,季中临说堆好之后,放在打谷场的围墙上站岗。
沉一凝造了一个女娃娃,圆圆的头上两个小发髻,石头做眼睛,大大的肚子。
季中临造了一个男娃娃,扁扁的头上插三根树枝当头发,雪人不仅有肚子,还有两条腿。
转回身,互相看对方的作品,季中临笑道:“你这个雪人挺肥,一看就没少薅社会主义油水。”
“薅你们家油水了。”沉一凝俏皮地看他一眼,琥珀色的瞳仁,点墨抛光。
搅软他的心肠。
各自抱着雪人来到土墙边,放上去,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两个小雪人在寒风中站岗。
两人蹲下身,默默看了会,季中临说:“这俩站这么远,多无聊,靠近点。”
说着,他把自己雪人搬到沉一凝雪人身边。
沉一凝在地上找到一根树枝,折下四小段,分别插在雪人身上,树枝的长度刚好能够到彼此,“让他们手拉手,做好朋友。”
“都拉手了,还叫好朋友?那不是耍流氓吗。”季中临顿了顿,眉目间浮起一层欢欣,“这叫处对象。”
更进一步,“既然对象都处上了,横竖这儿也没别人,亲个嘴吧。”
他搬起雪人调转方向,让他们面对面,头碰头,沉一凝的雪人太胖了,头小,两个雪人隔着大肚子,头碰不到一起。
季中临手动按着胖雪人,亲了下他的雪人。
沉一凝:“……你也太坏了,强行逼我的雪人耍流氓。”
“这才哪到哪,我让我的雪人耍个大流氓,你看好了。”
他摘下瘦雪人的树枝骼膊,插在它的两腿之间,稍微移动雪人,“嘚儿”一声,枝条另一端插进胖雪人的肚子。
夕阳,染黄了。
沉一凝抖了一下,话也说不利索,“你,你,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光天化日,乾坤朗朗,你造的雪人随你,不干好事。”
“我已经修炼成第十层,再练走火入魔,刀枪不入了。”
沉一凝怕有别人来看见,急道:“你快点分开他们。”
“你小点声。”他还入了戏,“这玩意儿不经吓。”
沉一凝:“……”
她伸手想抽走那根小枝条,尤豫下,又缩回手,感觉很羞耻,只好起身把自己雪人抱走。
说也奇怪,抱走雪人时竟然没有连带着拔走小枝条,那根枝条稳稳插在季中临的雪人上。
是他的就是他的。
远离流氓,道阻且长。
“喂,沉一凝。”他蹲在原地,从背后叫她。
“干什么?”沉一凝没有回头,眼睛四处看把雪人放哪里合适。
“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再来玩雪。”他说,声音清泠泠,带着水汽滋润过的干净。
沉一凝身形一僵,扭头看他,瞳仁亮亮的,清丽的小脸在白雪映衬下,娇嫩如梅。
以前她在沉家庄也是最好看的女孩子,但远远比不上现在,现在就连头发丝都更黑、更厚重顺滑。
女人吃好的,穿好的,学文化,追求理想,才能越养越漂亮。
季中临有那么点成就感,他带她出来,没亏待她,把她养的还不错。
沉一凝应道:“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