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霸先稍稍回头往后一瞄,而后颔首低声道:“公慎言。”
这可是苏家府邸,苏家老爷也是靡芳口中的官老爷。
靡芳是苏家家仆,这话传到主家耳中,就是悖逆之言。
靡芳之所以愤慨,是因为这一场灾祸再也无法避免,可上上下下的官员,却丝毫没有作为。
他们忙着享乐,忙着横征暴敛。
别说外地的流民,就连本县,都有不少农民破产沦为了乞丐。
流民和流寇,就如同蝗虫和蝗灾。
数量少不足为患,可数量一旦多了,就是天大的人祸。
靡芳轻轻点头,有些浑浊的目光深处,忽然闪过一抹亮光。
他靡芳一世为豪门僮仆,他子孙后代,不可能世代为奴仆。
靡芳扭头,目光从靡蒙身上扫过,落到了郑霸先脸上。
“流民来临,你该当如何?”靡芳问道。
“仆为靡公效死命。”郑霸先拱手,沉声说道。
他刻意说为靡芳,而不是为苏家。
因为他自始至终,觉得自己是先承了靡芳的恩情。
实际上苏家对他们这群人,并不放在心上。
从靡芳刚才这一番话不难看出,这位管家老爷所虑甚多,定有谋略。
不管靡芳在谋划什么,郑霸先都能肯定一点,靡芳招他来,好吃好喝养着,肯定是要卖命的。
这段时日以来,郑霸先给足了靡芳惊喜。
靡芳人脉广,并不缺人用,但缺的就是郑霸先这样的人才。
近来靡芳招了不少人回来,都交由郑霸先统一管理。
或是桀骜难驯的粗鄙汉子,或是蛮不讲理的乡间刁民,都被郑霸先治得服服帖帖。
他是老了,一年比一年力不从心,趁着自己有些精力,哪怕自己无法脱离奴籍,也要帮子侄们铺一条路,摆脱庶人的身份。
靡芳的目光,落到了舆图一处,脑中开始盘算孙家和苏家的纸面实力。
县衙三班的差役,实际上都是役,属于徭役的一种,只不过是高级徭役。
这一部分人,靡芳早已拉拢了皂班差役。
靡芳用人,就得用这样的人,不怕你贪,就怕你首鼠两端,阳奉阴违。
而靡芳要谋的,不是衙门三班。
差役油水不少,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权力,纯粹就是县衙的爪牙。
除了几位老爷外,县内真正有权力的是六曹的掾吏。
抽丝剥茧,把一些寒门势力排除在外,靡芳能谋的吏职也不多。
除了仓曹之外,其他部门都不在苏家的管控范围之内。
金曹、法曹、市曹轮也轮不到靡家头上,狱曹最好谋,可意义并不大。
兵曹么?
兵曹归熊家管,熊家属于下品寒门,而且世代依附孙家。
最不好谋的就是兵曹。
但靡芳仔细推敲后发现,最不好谋的兵曹,也许是最好谋的。
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熊家得整整齐齐的上西天。
若有这个机会的话,靡芳连现成的班底都有了,可直接接管兵曹。
他是个投机主义者,在没有足够的本事布局之前,只能静待时机。
乱世危机,危中有机。
“定有机会的……”靡芳忽然喃喃自语了一句。
“郑霸先。”靡芳收拢了思绪,喊了一声。
“仆在。”郑霸先应声。
“遣七八个机灵点的人,沿官道往东,收集有关流民军的情报,并监视其动向。”靡芳道。
“是。”郑霸先拱手领命,立马转身离去。
靡芳目光看向靡蒙:“你的火候与郑霸先相比,欠缺甚多。若有了机遇,你需为他的左右手,明白我的意思吗?”
相比于面面俱到的郑霸先,靡蒙确实自叹不如。
“伯父放心,我省得。”靡蒙躬敬的答道。
“流民沿途劫掠村庄,多少还有点时间准备,你需加倍锤炼技艺,不可懈迨。”
“是。”
……
流民动向已经确切,九里山县难逃此劫。
整体上死气沉沉的九里山县,笼罩上了一层恐惧的阴影。
沉玉城调整了一下操练时间,提前到下午三点开始,每天加练一个小时。
大家对操练的热情空前高涨,并无异议。
休息间。
田埂突然传来一声哀嚎。
沉玉城循声望去,原来是胡麻子抱着腿,弓着身子躺在地上,鬼哭狼嚎。
赵根全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瞪着眼睛盯着胡麻子。
沉玉城走了过去,问道:“怎么回事儿?”
胡麻子神头鬼脑的瞥了沉玉城一眼后,接着哀嚎:“我可什么都没说哟,傻根儿就抄着棍子打我,怕是腿要断了哟~”
以前总是胡麻子欺负赵根全,多半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把赵根全激怒了,所以挨了两棍子。
仔细一瞧,赵根全下手确实挺重,都见血了。
不过伤的并不重,估计就是擦破点皮而已。
这家伙是一条死老蛇,懒得很。
多半是这些日子操练辛苦,又听到沉玉城说加练一个小时,所以自己想了个歪主意。
“所以你要如何?”沉玉城淡淡问道。
“让我歇几日……我没说不操练啊,歇三日,就三日,等我好了,我一定努力操练。”胡麻子连声说道。
“伍长呢?”沉玉城喊了一声。
胡麻子的伍长吴亮刚走过来,王大柱就过来了。
只见王大柱突然抬腿踩住了胡麻子的脚。
一开始王大柱没用力,就轻轻的搭在上面。
“你要歇几日?”王大柱沉声问道。
“三日,就三日……大概,两日也行。”胡麻子见王大柱目光不太友善,连声说道。
王大柱突然往下踩去。
这下胡麻子是真疼了,再次鬼哭狼嚎:“啊啊啊!王大柱你做什么?我脚断了,撒开撒开!我就歇一日……啊啊啊!我不歇了,不屑了!”
王大柱这才把腿抬了起来。
旁边的汉子们看着,忍俊不禁,纷纷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