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营地的初秋,藏着最舒服的时光。暑气彻底退了,风里带着桃林叶子的清冽和稻田里新熟稻谷的甜香,天是那种洗过似的瓦蓝,云像被人精心捏过的,飘在天上慢悠悠地晃,连时间都仿佛跟着慢了下来,一分一秒都透着慵懒的惬意。澜泽的小院子里,那两棵软籽石榴桃的叶子开始泛黄,边缘晕染着淡淡的金红,风一吹过,就有几片叶子打着旋儿往下落,轻飘飘地飘在石桌上,落在菜畦的青菜叶上,添了几分不用刻意雕琢的秋意。
年近七旬的澜泽,耳朵更背了些,苏玥跟他说话,得凑到耳边大声喊,可他偏偏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眯着眼晒太阳,脸上的皱纹被阳光晒得舒展开来。他听着远处的动静——桃子加工厂机器的轰鸣声沉稳而规律,希望小学里孩子们的读书声清脆响亮,村口集市上村民们挑着担子赶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就是他心里最动听的歌,比当年在北山口听到的冲锋号还要让人踏实。
苏玥的膝盖疼得更频繁了,尤其是变天的时候,疼得厉害时连走路都得扶着墙。澜泽就用棉布缝了个小布袋,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晚上用热水烫过,给她焐着膝盖,一边焐一边絮絮叨叨地念叨:“当年在北山口守着,雪下得齐腰深,你愣是跟着医疗队,背着几十斤的药箱,跑了十几个营地给人看病,那时候咋不知道疼呢?真是犟得跟头牛似的。”苏玥就伸出手,轻轻拍开他的手,笑着骂他:“老东西,现在才来心疼我,晚了!年轻的时候你咋不说?”嘴上这么说,嘴角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眼里的温柔能淌出水来。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际才泛起一点鱼肚白,澜泽就被院子外的说话声吵醒了。他慢悠悠地起身,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就看见老王带着几个年轻的村民,扛着梯子和新换的青瓦,站在竹篱笆外。老王的大嗓门隔着篱笆传进来,震得人耳朵嗡嗡响:“澜泽老哥,醒了没?我们来给你家的屋顶补补瓦!昨儿听天气预报说,过几天要下秋雨,别到时候漏了雨,淋着你和苏玥妹子!”
澜泽连忙穿好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褂子,快步打开院门,看着村民们扛着东西忙前忙后,心里暖烘烘的,像揣着个小火炉。这些年,村里的乡亲们总惦记着他们老两口,谁家做了好吃的,准会端一碗过来;谁家有了重活累活,也准会先来问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这份情分,比金子还珍贵,比桃花酒还醇厚。
苏玥也醒了,她披着一件薄外套走到院子里,看着村民们麻利地爬上屋顶,踩着瓦片换着旧瓦,转身就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绿豆粥的清香,她还蒸了一屉白面馒头,是用村里自产的石磨面粉做的,暄腾腾的,看着就有食欲。“大家歇会儿,喝碗粥再干!”苏玥端着一个大盆,笑着招呼道,盆里是盛好的粥碗,还冒着热气。
村民们也不客气,放下手里的活,纷纷围坐在石桌旁,拿起馒头就着粥吃了起来。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说笑声、碗筷碰撞声混在一起,格外温馨。一个年轻的村民一边喝粥一边感慨:“澜泽主席,苏玥医生,你们可是我们村的大功臣啊!要不是你们当年带着我们在火山灰里刨土,重建家园,我们现在哪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哪能住上砖瓦房,吃上白面馒头?”
澜泽摆摆手,笑着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路是大家一起走出来的,我和苏玥,就是搭了个台子,真正出力的,是咱们西部营地的每一个人。”他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面孔,想起了当年跟着他一起开荒的老王他们,心里满是感慨——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现在,接力棒已经传到了年轻人手里。
上午的时光,澜泽陪着苏玥去了村里的卫生站。小宇已经成了卫生站的主力医生,他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戴着口罩,正在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量血压,动作熟练又轻柔。看见苏玥进来,小宇连忙摘下口罩,笑着打招呼:“苏玥奶奶,您来啦!今天感觉怎么样?膝盖还疼吗?”
苏玥点点头,走到诊疗桌旁,看着小宇熟练地问诊、记录、开药方,眼里满是欣慰。当年她带着医疗队,在西部营地的帆布帐篷里给人看病,条件艰苦得很,没有像样的医疗设备,没有充足的药品,连消毒水都得省着用。现在,卫生站里有了崭新的血压计、听诊器,有了各种各样的常用药,再也不用担心村民们小病拖成大病,看病难的问题了。
“小宇啊,”苏玥拉着小宇的手,轻声叮嘱道,“以后这个卫生站,就交给你了。要好好照顾乡亲们,尤其是村里的老人和孩子,他们身子弱,经不起折腾。不能辜负大家的信任,知道吗?”小宇用力点头,眼里满是坚定:“苏玥奶奶,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我学的就是临床医学,就是要回来给咱们西部的乡亲们看病!”
从卫生站出来,澜泽和苏玥沿着桃林小路慢慢走,脚步放得很慢,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路两旁的桃树,叶子已经落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却透着一股韧劲,仿佛在积蓄力量,等着明年春天再次绽放。秋风拂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西部吗?”苏玥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回忆味道,目光望向远处的丘陵,那里曾是火山喷发后的废墟。“那时候,这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火山灰,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风一吹,满脸都是灰,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晚上住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风声,总觉得心里发慌。”
澜泽点点头,目光也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景象——他和苏玥,跟着大部队,踩着厚厚的火山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脚下是满目疮痍的土地,眼里却满是希望。“是啊,”澜泽轻声说,“那时候,我就蹲在地上,抓起一把火山灰,心里就想,要是能在这里种满桃树,等到春天,桃花开得漫山遍野,该多好啊。没想到,这辈子还真的实现了。”
走着走着,两人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桃子加工厂。李娟正带着工人,忙着把最后一批桃子酱装车,红彤彤的罐子整整齐齐地码在纸箱里,贴着“西部桃林”的标签。看见澜泽和苏玥,李娟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澜泽爷爷,苏玥奶奶,你们来啦!这批货是发往南部跨海大桥项目部的,工人们都说,吃了咱们的桃子酱,干活都更有劲了!”
澜泽看着货车缓缓驶出厂区,扬起一阵尘土,心里满是感慨。从一无所有到产销两旺,从一片废墟到产业兴旺,西部营地的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却也走得踏实。他想起当年,为了建这个加工厂,大家凑钱凑物,李娟带着几个年轻人跑遍了联盟的各个营地学习技术,那段日子,虽然苦,却充满了干劲。
下午,澜泽和苏玥坐在院子里,整理着书房里的旧物。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那些落着薄尘的老物件上,泛着淡淡的光。澜泽从一个旧木箱里,翻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木柄已经被磨得光滑发亮,这是他当年开垦第一片农田时用过的,锄头的刃口上,还留着当年刨土时的痕迹。
苏玥则翻出了一个破旧的药箱,皮革已经开裂,里面装着几根银针和几包用牛皮纸包着的草药,这是她当年给人看病的家当。那时候,药品紧缺,很多时候,她都是靠着这些银针和草药,帮村民们缓解病痛。两人看着这些老物件,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艰苦却充满希望的日子,那些日子里,有汗水,有泪水,更有咬牙坚持的勇气。
“这些东西,”澜泽摩挲着锄头的木柄,声音低沉而沙哑,“等我们走了,就留给小石头吧。让他记住,现在的好日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我们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是用血汗换来的。”苏玥点点头,眼里泛起了泪光,她拿起一根银针,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是啊,不能忘本。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过去的苦。”
傍晚时分,夕阳渐渐西沉,把天空染成了一片金红,云朵像是被点燃了似的,红彤彤的,格外好看。就在这时,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传来,苗苗和陈阳开车来了,车斗里,装着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还有几箱新鲜的水果。
“澜泽爷爷,苏玥奶奶,生日快乐!”苗苗跳下车,手里捧着一个印着桃花图案的生日帽,笑着跑到澜泽面前,“今天是您的七十大寿,我们特意回来给您祝寿!您可不许说我们麻烦!”
澜泽愣住了,他早就忘了自己的生日,这些年,忙着联盟的事,忙着西部的事,连自己多大岁数都记不清了。没想到,苗苗和陈阳还记得,还专门从东部赶回来。苏玥也愣住了,随即笑着拍了拍澜泽的胳膊:“你看你,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还是孩子们有心。”陈阳挠挠头,笑着说:“不麻烦!您的七十大寿,我们说什么都要来!这可是大事!”
话音刚落,老王也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坛自己酿的桃花酒,身后跟着村里的乡亲们,大家手里都拿着礼物,有自家种的绿油油的青菜,有手工纳的千层底布鞋,还有孩子们画的画,画上是澜泽和苏玥,站在桃林里,笑得格外开心。院子里一下子挤满了人,热闹非凡,连大黄狗都摇着尾巴,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小石头也从联盟大学回来了,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捧着一束鲜艳的向日葵,走到澜泽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澜泽爷爷,祝您生日快乐!身体健康!这束向日葵,代表着希望,就像您当年带给我们的希望一样!”
澜泽看着眼前的孩子们,看着乡亲们一张张淳朴的笑脸,眼眶湿润了,泪水顺着皱纹滑落下来。他这辈子,吃过很多苦,也受过很多累,失去过很多战友,也放弃过很多东西,但是现在,看着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看着这些幸福的面孔,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苏玥把蛋糕摆在石桌上,苗苗小心翼翼地点燃了蜡烛,烛光摇曳,映着每个人的笑脸。大家围在一起,唱起了生日歌,歌声悠扬,飘出了院子,飘进了桃林,飘向了远方的田野。澜泽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了一个愿——愿联盟越来越好,愿荒原越来越好,愿乡亲们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吹灭蜡烛后,大家围坐在石桌旁,吃着香甜的蛋糕,喝着醇厚的桃花酒,聊着天,说着笑着。老王端着酒杯,走到澜泽面前,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澜泽老哥,我敬您一杯!这辈子,能跟着您干一番事业,能看着西部从废墟变成现在的桃花源,是我最大的荣幸!我老王,值了!”澜泽端起酒杯,和老王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桃花酒的醇香,在嘴里散开,暖到了心里。
夜色渐深,乡亲们渐渐散去,院子里恢复了宁静。苗苗和陈阳也走了,临走前,他们告诉澜泽,联盟的新规划里,要在西部营地建一座养老院,让村里的老人们都能安享晚年,不用再担心没人照顾。澜泽听了,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好啊,好啊!这样,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婆子,就能一起享福了!”
澜泽和苏玥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听着远处传来的蛙鸣和虫叫,心里格外平静。晚风温柔地吹过,带着桃林的清香,拂过他们的脸颊,像一双温柔的手。苏玥靠在澜泽的肩膀上,轻声说:“老头子,这辈子,能和你一起,守着这片土地,看着它从废墟变成家园,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成才,我知足了。”
澜泽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温暖而熟悉。他看向远方的地平线,那里,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烁,像是在眨着眼睛。“是啊,知足了。”澜泽轻声说,“夕阳正暖,晚风温柔,有你在身边,有乡亲们在身边,有这片土地在身边,这就是最好的日子。”
月光洒在院子里,洒在桃林里,洒在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温柔而明亮。澜泽和苏玥相依相偎,坐在石凳上,看着夜色渐浓,看着星星眨眼,心里满是幸福与安宁。他们知道,岁月会慢慢流逝,他们会慢慢老去,但是,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会永远流传下去,联盟的精神,会永远传承下去,像这夕阳,像这晚风,温暖而坚定,生生不息。
日子就这样,在秋意渐浓中,一天天过去。澜泽和苏玥依旧每天早起,看日出从桃林的尽头升起,看阳光洒满院子;依旧每天去桃林里走走,看落叶纷飞,看乡亲们忙碌的身影。他们的头发,越来越白了,像雪一样;脚步,越来越慢了,像秋风里的落叶。但是,他们的眼里,依旧闪烁着光芒,那是对生活的热爱,对这片土地的深情。
这天,澜泽和苏玥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看着落叶一片片飘落,看着远处的稻田里,金黄的稻穗随风摇曳,翻起一层层金色的波浪;看着希望小学的方向,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清脆而响亮。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像一双温柔的手。苏玥靠在澜泽的肩膀上,轻声说:“老头子,你看,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平淡,却又充满了希望。”
澜泽握紧她的手,望向远方,那里,一轮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红,霞光万丈,格外壮丽。他轻声回应,声音里满是幸福,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是啊,夕阳正暖,晚风温柔,有你,有这片土地,就够了。”
风吹过桃林,带来阵阵清香,也带来了岁月的温柔。澜泽和苏玥相依相偎,坐在桃树下,看着这片他们用一生守护的家园,看着联盟的旗帜,在晚风里轻轻飘扬,看着薪火相传,生生不息,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