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苏凝脂安排到后宅，正在核对账簿的秦玉瑶闻讯抬头，目光在低眉顺眼的苏凝脂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放下手中的笔，对引路的婆子淡淡道：“先带下去，安置在西厢耳房，没有吩咐，不得随意走动。”
待人离开，她起身，走到正在书案前看文书的肖晨身后，也不说话，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地按捏起来。
只是那一下下的力道，起初明显带着三分气恼的刻意加重，捏得肖晨肌肉都微微一紧。
肖晨知道她这是耍小脾气，没回头，也没出声。
捏了七八下，那力道才渐渐放缓，恢复了平日恰到好处的揉按节奏。
“我的大都督，”秦玉瑶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语调还算平和，却比往日低了些，“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光天化日，亲兵开道，就这么领了个眉眼精致的姑娘回府？”
“您如今的身份，多少眼睛盯着。便是有心添人，也该走个章程，问问来历根底。这般径直带入后宅外头不知要传成什么模样。知道的说是您心善收留，不知道的，还不知要编排些什么难听话。”
“便是不拘这些虚礼，也该顾些体面，也得讲究点礼数，该下聘下聘，该”
“这个啊！”
肖晨握着她的手说道：“不用弄这些了，她是个探子”
“探子？”
“那您还留着干什么？不会是真相中了吧？”
她一听，顿时炸毛了，转过身盯着肖晨的眼睛，“探子你还敢往家里领？不怕有什么闪失？”
肖晨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都知道是探子了，还怕什么？”
“你还记得之前在展销会遇见的那两个探子吗？”
秦玉瑶点点头，“记得，刘三一直盯着呢，他们买了东西，都不怎么管事了，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呢。”
“这有什么关系吗？”
“自然有关联。”肖晨抬了抬下巴，指向后院方向。
“屋里那个，品级定然比外头那两个高。你细想，若将来两边递回去的消息，一浅一深，却都印证同一桩事——都说咱们这儿快撑不住了，粮草短缺、人心浮动这般两份情报彼此呼应，从不同路子送到周廷儒案头，那老狐狸对他自家设的局，岂不是更加深信不疑？”
“她会看见更深、更‘真’的东西——自然，也只是我想让她看见的。一明一暗，双线并进，皆指向同一结局。你说，周阁老那头，会不会更舍得往咱们这‘无底洞’里砸银子、送物资？”
秦玉瑶仍是皱着眉头，“那也不必非领进府来。放在外头，不一样能盯着？”
“人家是美人计，你不领到家里来，怎么能算是美人计呢？”
秦玉瑶狐疑的盯着肖晨，确认他没有被美色迷住，这才放下心。
“那好吧，那您早点处理了。”
“放心吧。”
又聊了一会儿，等假情报到了之后，他们才来到后院。
红烛摇曳，映得厢房内一片暖昧的昏黄。
苏凝脂一身不算正式，却明显被换过的绯色衣裙，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门被推开，肖晨闯了进来，他反手合上门，目光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势在必得的玩味。
苏凝脂立刻站起身，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惊慌与恳求，盈盈下拜，声音带着颤。
“大人大人收留之恩，民女没齿难忘。只是只是侍奉枕席之事，民女实在实在惶恐，求大人垂怜，放民女去做些粗使活计便好”
肖晨来到她跟前，伸手用指尖轻轻拂过她光滑的下巴，动作轻佻。“放了你？”
“我肖晨看上的人，什么时候能跑得了？”
苏凝脂身体一颤，似乎被他的直接和霸道吓到，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更显凄楚，“大人民女、民女尚有幼弟流落江南，生死未卜，实在无心他顾求大人念在”
“弟弟？”
肖晨打断她，手指改为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这算什么事。叫什么名字？大概在什么地方？告诉我，明天就派人去接。”
苏凝脂愣住了，剧本里没这一出啊！这男人不按常理出牌！她一时语塞，眼中的泪都忘了流，结结巴巴：“在在临安府叫苏”
“行了，知道了。”肖晨似乎毫不在意细节，松开手，却又顺势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向自己。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的气息和热度笼罩下来。
“人我给你接来，让你姐弟团聚。你呢，”他低下头，气息喷在她耳畔，语气半是命令半是调侃，“就安心在这儿待着。跟了我，亏待不了你。”
苏凝脂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许诺”和强大的男性气息弄得方寸大乱，挣扎的力道明显弱了下去，化作一种无力的推拒和细微的颤抖。
她偏过头，脸颊绯红，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声音细若蚊蚋：“大人别”，这欲拒还迎的姿态，更是点燃了某种火焰。
“别什么？”肖晨低笑，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把将她抱起，走向那红烛映照的床榻。“我这儿，没有‘别’字。”
云雨初歇，一室旖旎。
肖晨看着【危险感知】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苏凝脂拥被而坐，长发散乱，面颊潮红未退，眼神复杂地低垂着。
肖晨随意披上外袍，并没有搭理她，而是走到桌边，就着烛光处理了几份刚才顺手带进来的简易公文，随后头也不抬地说道。
“以后你就住这儿，该有的份例，怎么安排，明天自己去问夫人。”
“是”苏凝脂低声应道，心中五味杂陈，任务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刘三压低却急促的声音：“都督，有紧急军情！”
肖晨笔尖一顿，利落地收起最后一份公文。
“等着，我处理完事再来找你。”他吐出两个字，指尖在她下巴上挑逗了一下。
苏凝脂独自坐在骤然空旷下来的房间里，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缓缓抱紧了被子。
心底那份任务成功的隐约喜悦，不知何时，已被一种对未知前途的茫然所取代。
缓了一会儿之后，她才抬起头，瞄了一眼桌上的公文，慢慢走过去。
此时，议事厅内灯火通明，王谨、刘三、王贺以及几位核心将领已然在列，神色凝重。
肖晨大步走入，在主位坐下，没有废话：“说。”
王谨立刻上前，将一份标注清晰的简图和几页笔录呈上：“都督，派往北边和草原交界处的探子回报，确认了哈赤和周弘毅之前的部分情报。北虏确实在大量囤积硫磺、硝石等物。”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一个靠近河流的标记：“主要囤积点，在营州东北七十里外的野马滩码头。那里是滦河支流的一个隐蔽河湾，水势平缓，原本是走私皮货的小码头。现在被北虏控制，成了他们转运物资的中枢。”
“我们的探子混在给码头送柴的民夫里进去过一次。”
王谨语速加快，“码头沿线新建了七八个巨大的露天货场和临时棚仓，里面堆满了麻袋和木桶，守卫极其森严，还有北虏的工匠在场。气味刺鼻，确认是硫磺和硝石无疑，数量非常惊人，粗略估算，至少万斤。”
王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想造多少火药？”
“这要是被带到北虏的王庭，那可就完了。”
王谨笑了一下，“这个不用担心，野马滩位置虽然隐蔽，但陆路通往北虏腹地的道路非常崎岖，车马难行。”
“北虏似乎正在紧急拓宽、平整道路，但工程浩大，进度不快。所以大批原料都暂时堆积在码头货场，等待道路修通再运走，这是我们动手的窗口期。”
肖晨一听，眼前一亮，盯着地图上的野马滩问道：“守备情况如何？”
“明哨暗哨极多，码头本身有约三千北虏常驻兵，装备精良。周边二十里内，还有两支五千人规模的骑兵队不定时巡逻。强攻很难，即便打下来，我们也很难在对方援军赶到前搬空或彻底摧毁那么多分散的物资。”刘三接口道，显然已经和王谨推演过。
“都不用沿途的哨所，，附近还有不少的部落，如果不能快速的拿下，很快就有上万人的援军，可以说是难度极大。”
“人多的话，进不去，人少的话，拿不下来。”
议事厅内安静下来。目标肥美，但刺多壳硬。
肖晨的手指在野马滩和代表己方的河州之间划动，忽然，他手指一顿，落在了地图上另一片区域——那是新归附的“白草营”哈赤等人原本活动的草原边缘。
“哈赤他们，还有多少能立刻上马打仗的老部众？”肖晨问。
王谨略一思索：“剔除了老弱，真正熟悉草原、能骑善射，且暂时信得过的，大约有两百人左右。哈赤和他儿子巴图都在其中。”
“两百人够了。”肖晨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让他们准备好，全部换上他们自己最好的草原袍子，带上他们部族的标志和旧旗。”
众人一怔。王贺疑惑的说道：“都督，您是要用他们？可他们才刚归附，忠诚”
“咱们没有太多时间，必须尽快毁掉这些材料，找他们是为了节省时间。”
“他们和北虏有仇，有这么一个机会，他们肯定会想要报复回去。”
他站起身，走到大地图前，手指从河州虚划向野马滩：“我亲自带队，潜入进去，就借着他们的身份，如果遇见人，能糊弄过去最好，不能的话，就杀过去。”
肖晨的手指重重敲在野马滩上，“然后，找机会放火。火药见火就着，爆起来比什么都快。不用全部毁掉，只要点燃几个核心货场，引起连锁爆炸，他们的心血就得废掉大半！”
他们一想到肖晨的武力，便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他看向王贺：“王贺，你的任务最重。我给你一千五百精锐骑兵，再加二十门轻便驮马炮。你提前到黑石谷准备，准备随时接应。”
“一旦我们在野马滩动手，无论成败，爆炸或骚动必然引来大批北虏追兵。你的任务，就是死死守住黑石谷，我可不想被人包饺子。”
王贺抱拳，神色凛然：“末将领命！必死守黑石谷！”
“不是死守，是机动阻击。”
肖晨纠正道，“利用地形和火炮，层层削弱他们，拖慢他们。四个时辰后，若我们还没到，你可自行判断，逐步向河州方向撤退。”
“是！末将明白！”
肖晨环视众人：“此次行动，关键在于快和诡。我们人少，目标小，扮成草原部落是唯一可能接近的机会。得手后撤退要快，王贺的阻击要狠。都清楚了吗？”
“清楚！”
“王谨，你立刻去准备哈赤部所需的草原服饰、标识，给他们配发足够的火油、火镰和手榴弹。刘三，你挑六百名最精锐的亲兵，也换上草原装扮，混在哈赤的人里，听我号令。”
半个时辰后，肖晨带着全副武装的刘三和亲兵，来到了暂时安置白草营的城西营地。哈赤和巴图等人早已被召集，有些忐忑地等待着。
肖晨没有废话，直接将野马滩的情况和行动计划简要说明，最后盯着哈赤的独眼：“你们被北虏追杀，族人死伤过半，草场被占，牲畜被抢——这份血仇，就不想报？”
哈赤浑身一震，独眼里瞬间燃起熊熊怒火，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怎么不想！我儿子就是为了掩护族人撤退，被北虏的弯刀削掉了半只胳膊！此仇不共戴天！”
“此次潜入野马滩，烧了他们的火药原料，就是断北虏的臂膀！不仅能报你们的私仇，任务成功后，我把白草滩以南五十里的优质草场划给你们，允许你们重建部落，免五年赋税，战死将士的家属由都督府供养！”
哈赤几乎没有犹豫，单膝跪地，粗糙的大手抚胸：“都督给了我们活路，这点风险算得了什么！草原的汉子，不怕刀箭！我们愿为前锋！”
其他精壮战士也纷纷跪倒，低吼道：“愿为都督效死！”
“好！”肖晨伸手扶起哈赤，“去准备吧，换上你们自己的衣服，带上你们的刀弓。一个时辰后，北门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