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晨屏退了左右,独独将丁和德带到偏厅。
厅内只点了几盏牛油灯,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在墙壁上扭曲地晃动着。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窗棂,让这寂静的空间更添了几分潮湿的阴冷。
丁和德垂手站着,额角全是细密的汗珠。他此刻有些迷茫,妻女都送出去了,这位杀神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周全?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满是疑惑地,甚至是带着一丝委屈地来了一句。
“大人,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还是对小人的心意,仍不满意?”
声音在空旷的厅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回音。
肖晨没有立刻回答,他向后靠进太师椅里,整个人隐没在灯影制造的更深沉的阴影中,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冷光,牢牢钉在丁和德那张写满讨好与惶恐的脸上。
他看着这张脸,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头疼。
自己要是什么忠臣孝子,此刻就该一拍惊堂木,将他拿下,严刑拷打,非得把背后那见不得光的勾当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但是自己不是。
他不可能接受向效忠皇帝,更不可能把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屁话当做人生准则,把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那,他无法接受。
能让这群地头蛇恐惧到不惜献出妻女来封口的,绝不会是小事。他的宁城,他的根基,就处在这边境风口浪尖之上。
若对近在咫尺的滔天巨浪一无所知,将来怎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
一个父亲,能如此平静地问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妻女是否满意?
还能指望这群人有什么下限吗?与他们纠缠,只会脏了自己的手。
空气凝滞了半晌,只有窗外的雨声沙沙作响。
终于,阴影里传来肖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很满意,我对你女儿很满意。”
“就是想着,咱们现在也算‘关系匪浅’了,想和你单独聊聊。比如你们每年给上面‘孝敬’的规矩,是几成?”
丁和德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这个肖晨,竟然能如此的贪婪,都这样了还不满足,还想要更多。
“这这规矩就是规矩,都是都是惯例了具体的事,得等周大人回来才能才能做主啊!”
肖晨眼神一冷,正要再施压——
“报——!”
一声急促的长音骤然划破了雨夜的寂静!
一名亲兵在门口大喊道。
“将军!兵部尚书李大人亲随带来了加急军令!令您接令后,即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火速返回大营,不得有误!”
肖晨接过信扫了一眼,“急事,北虏有异动,派人前来欲和谈,速归!”
“怎么回事?”这位亲随来的很急,嘴唇干裂,正在那小口小口的喝水,好一会才缓过来。
“肖将军,北虏大军异动频繁,前锋已逼近三十里外的黑水河谷。可他们一边陈兵边境,一边却派来使者,递上这么一份和谈国书!尚书大人急召将军您赶快回去。”
他们和北虏有勾结,然后北虏过来和谈?
这一切就理顺了,北虏要有大动作,和谈是幌子,是为了掩盖他们行动的幌子。
如果在平时,他或许会留着这些人,慢慢榨取价值。但此刻,李尚书的急令如同警钟。
“前线即将有巨变,我没时间,也没精力再跟这群蛀虫周旋了。留着他们,就是留着祸根,随时可能反噬!”
把刘三喊过来,“这些人,直接干掉吧。集结队伍,带上所有工匠、女眷,即刻开拔,回营!”
第二天中午,肖晨才带队赶回大营附近。
一路上,看见不少人正往那里赶,不仅有前来支援的队伍,还有不少后勤队伍,押送着粮草,一副大战即将开启的样子。
大营内的守卫,更是按照战时标准,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等肖晨来到李尚书的营帐内,此时一堆人正围在那讨论,嗡嗡的声音,像是一大群蜜蜂,吵的人心烦意乱。
李尚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盯着墙上的地图,陷入了沉思。
肖晨过去轻声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哦!你回来了,坐吧。”
说着递过来一份锦布做的国书,上面文邹邹的写着,希望在明日进行一场和谈。
而且最诡异的是,他们提出的条件很不对,这些人向来是习惯于狮子大开口,这回提出的条件,竟然还算是合理。
只是要求大乾承认他们已经占领的地方,开放两处边市,岁贡略增,作为交换,愿归还青石、白河、柳林三城。
“大人,这不像求和,倒像在给朝廷递台阶。”
李尚书将茶杯重重一顿,茶水溅出,在地图上洇开一片,正盖住京师北面的要冲。
“递台阶?”
他冷笑一声,怒气冲冲的说道:“是递刀子!朝堂里天天催我收复失地,可兵呢?饷呢?说什么需要时间,”
他指着那三座城,“北虏这步棋走得毒啊——这几城若拿回来,京师北门压力顿减,主和派就能说‘边患已缓’,顺势压下战事。可若我不接”
“弹劾我的折子,明日就能堆满御案。”
肖晨听着李尚书在那发脾气,但是心里想着,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先是和硕部落,后来又是那个丁和德,他们都和北虏有关
他还有自己的考虑,现在自己又没什么证据,只能先管好自己了。
“大人,我觉得北虏可能要有大动作,我怀疑他们可能要准备进攻”
李尚书笑了一声,“肖晨啊,我知道啊,但是这里是京师的门户,不能有失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气势上不能输,你对付北虏有一套,明天开始,给我好好的压一下他们,给他们点压力。”
“钱粮、人手,都随你调用。”
听着这充满官僚无奈的套话,肖晨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他原本指望这位尚书能有些真正的魄力,现在看来,对方和自己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
罢了,从此刻起,各走各路。
他不再多言,只是平静地回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