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破关(1 / 1)

北朔关的城墙砖缝里填满了黑硬的冰棱。

风从豁口灌进来,发出尖锐的哨音,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脸上像细碎的砂纸在摩擦。

城楼顶端的“梁”字大旗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旗杆,。

高猛把脖子死死缩进领口,试图留住最后一点热气。

他的棉甲早已板结成硬块,里面那些发黑的棉絮根本挡不住塞外的风。

外层的铁叶扎甲吸饱了寒气,随着呼吸起伏,贴在满是冻疮的胸口上,每一次摩擦都像是在刮骨。

但他不能脱,这身铁甲虽然冷,却也是最后一层裹尸布。

那个试图脱甲取暖的兵卒,前天晚上就已经硬邦邦地躺在墙角了,眼珠子被老鼠啃掉了一半。

“百夫长,水。”

一个年轻兵卒哆哆嗦嗦地递过来一只缺口的陶碗。

水面上漂着一层薄薄的冰碴,

高猛接过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将那口带着土腥味的浑水咽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滑过食道,激起胃部一阵痉挛般的抽搐。

“粮呢?”他的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生铁在摩擦。

兵卒垂下眼皮,睫毛上挂着白霜,沉默地盯着脚尖上露出的脚趾。

又是空的一天高猛靠回垛口,视线有些模糊。

连续八天的饥饿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从内部开始腐烂,胃酸在一点点消化着胃壁,大脑因为缺糖而变得迟钝,眼前不时闪过黑色的斑点。

城墙根下,几十个士兵挤在一起。

没有人说话,只是机械地通过互相挤压来获取热量。

有人张着嘴,嘴角流出涎水,冻在胡须上。

有人的手已经变成了青紫色,依然死死抓着怀里的断刀。

监军行辕内,银霜炭在铜盆里烧得通红,偶尔爆出一颗火星,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刘监军斜倚在铺着厚实白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对温润的核桃。

面前的掐丝珐琅铜锅里汤汁翻滚,羊肉特有的膻香混合着韭花酱的味道,在这个封闭的暖阁里浓郁得化不开。

“这肉片切厚了。”

他夹起一片肉,嫌弃地甩回锅里,溅起几滴汤汁。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换个厨子。”一旁的小太监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罢了,边关苦寒,凑合吃吧。”刘监军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堆红漆箱子上。

“还是京城好啊这鬼地方,连个唱曲儿的粉头都找不到,全是些只会吹胡子瞪眼的臭丘八。”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风雪闯了进来。

“公公!大喜!”小太监脸冻得通红,声音却透着兴奋。

“运粮队!运粮队到了!三十辆大车,都在校场停着呢!”

刘监军那双浑浊的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猛地坐直身子,动作灵活得不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到了?好好好!咱家正愁这冬天难熬呢。”他搓了搓手,脸上堆起贪婪的笑纹。

“走,去瞧瞧。按照规矩,这一趟少说也能刮下三层油水。”

校场上,三十多辆骡车的车轮深深陷进泥雪里。

骡马喘着粗气,鼻孔里喷出两道白烟。

车上的麻袋堆得老高,鼓鼓囊囊的形状在饥饿的士兵眼中比任何裸体美人都要诱人。

高猛带着人从城墙上冲下来,甚至没感觉到冻伤的脚踝传来剧痛。

几百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麻袋,喉咙里发出野兽低吼般的吞咽声。

“卸车!”

千总一声令下,甚至没等押运官递过文书。

士兵们扑了上去,不是走,也不是跑,而是直接扑倒在车辕上。

指甲抠进粗糙的麻布,用力向两边撕扯。

“哗啦——”

麻袋破裂,但是预想中白花花的米粒没有出现。

一捧灰黑色的流沙顺着破口倾泻而下,混杂着霉烂成黑块的谷糠,还有几只干瘪的死耗子。沙石落在车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那声音听起来很细微,却像是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越来越多的麻袋被撕开,第二袋、第三袋直到最后一袋。

但是全是沙子。

只有表面薄薄的一层铺着陈米,

高猛僵硬地站在车旁,手里捧着那混着沙砾的“军粮”。

他试图从中挑出一粒能吃的米,但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根本捏不住那细小的米粒。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流出的血还没落地就冻成了冰珠。

“这这是什么?”

千总揪住押运官的衣领,双眼布满血丝,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押运官吓得面无人色,两腿打摆子。

“出出库的时候封条都是好的是兵部是户部”

“别吵吵!这都干什么呢!”

一个尖细嗓音穿透了死寂。

刘监军裹着那件名贵的白狐裘,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踱步而来。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沙子,眉头只是微微皱了一下,又迅速舒展开来。

“不就是掺了点沙子吗?多大点事。”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方丝帕,掩住口鼻,似乎在嫌弃那股霉味。

“有的吃就不错了。现在国库空虚,这粮食可是咱家废了多大劲才给你们求来的。洗洗涮涮,这谷糠也能熬粥嘛。”

千总松开押运官,转过身,死死盯着刘监军。

“熬粥?”千总指着地上的沙石。

“刘公公,你睁开眼看看!这他妈是给人吃的吗!”

“弟兄们饿了八天,你就拿沙子喂我们?”

刘监军脸色一沉,刚才的伪善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久居上位的阴毒。

“怎么?你想造反?”他上前一步,指着千总的鼻子。

“咱家告诉你们,别给脸不要脸。运粮队既然到了,按照规矩,这开拔费、辛苦费,还有孝敬咱家的茶水钱,一分都不能少!”

“这三十车粮,每车折银十两,少一个子儿,咱家就参你一本,治你个通敌之罪!”

寒风呼啸,但是没有人动。

刘监军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但他习惯了这些大头兵的逆来顺受。

他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没钱是吧?行,那就从你们的抚恤银子里扣”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刃入肉声截断了他的话语。

刘监军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截锈迹斑斑的刀尖从自己的胸口透出。

刀尖上还挂着一丝肺叶的碎片,温热的血顺着血槽喷涌而出,染红了他引以为傲的白狐裘。

他张大嘴巴,想要尖叫,却只发出了“嗬嗬”的气泡声。

高猛站在他身后,双手握刀,面无表情地搅动了一下刀柄。

这一刀,彻底绞碎了心脏。

刘监军的尸体像一袋烂泥般滑落在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那股刚才还在行辕里弥漫的羊肉膻味,此刻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发酵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高猛身上。

他没有擦刀,只是抬起头,看向北边的城门。

“这就是大梁。”

他的声音嘶哑,却在死寂的校场上清晰可闻。

“把门打开。”高猛淡淡地说道。

“百夫长?”旁边的兵卒愣住了。

“我说,把门打开!”高猛猛地回头,眼中是一片死灰般的决绝。

“这破关,谁爱守谁守!老子不伺候了!”

“轰隆隆——”绞盘转动,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洞开。

在那门洞之外,不是希望,而是漫天风雪中,正在逼近的黑色潮水。

那是蛮族的铁骑。

三日后。

北朔关的残垣断壁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蛮族首领兀骨烈策马踏过刘监军已经冻硬的尸体,马蹄随意地踩碎了那颗还在渴望银两的头颅。

他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官道,咧嘴露出一口黄牙,那是属于捕食者的笑容。

“传令下去。”

“不需要攻城略地。把那些两脚羊往南边赶。让他们跑,让他们叫,让他们把恐惧带给每一个南人。”

数以万计的难民潮,如同一群惊惶的蝼蚁,在这场人为制造的暴风雪中,向着南方唯一的生路——南扬郡,疯狂涌去。

南扬郡边境,青石镇。

镇公所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下,腿上绑着的竹管里带着血迹。

镇长颤抖着手展开密信,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瘫软在椅子上。

“北朔关没了。”

窗外,原本平静的街道尽头,已经出现了第一批衣衫褴褛的身影。

他们拖家带口,眼神空洞,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那是流民的前锋。

而在更远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人群正像瘟疫一样蔓延过来。

兀骨烈勒住缰绳,那匹混血战马焦躁地刨动着蹄下的冻土,喷出一团团白雾。

他的目光越过马耳,投向地平线。

那里升起了十七道烟柱,在灰白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浑浊。

最粗的一道来自三十里外的清河镇,黑烟里夹杂着偶尔窜起的暗红火光,即便隔着这么远,似乎也能闻到那股谷物与油脂燃烧的焦糊味。

“左贤王,前锋来报,清河镇的粮仓烧了一半。”万骑长呼延狂策马靠上来,声音压得很低,“剩下的被那些两脚羊抢走了。”

“很好。”兀骨烈从马鞍旁的皮囊里掏出一块风干的奶酪,塞进嘴里用力咀嚼。

他的咬肌随着咀嚼的动作一下下鼓起,像是在嚼碎敌人的骨头。

“抢了好。抢了才有力气跑。”

他展开膝头那张脏兮兮的羊皮地图,那上面用炭笔勾勒出大梁北境的脉络。

粗糙的手指沿着官道一路向南划去,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干涸的血迹。

“南人有一句话,叫‘坚壁清野’。”兀骨烈指了指地图上南扬郡的位置,嘴角扯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露出一颗被马奶酒常年浸泡而发黄的门牙。

“他们以为只要缩在乌龟壳里,我们就拿他们没办法。”

“那我们”呼延狂皱了皱眉。

“我们不攻城。”兀骨烈合上地图,声音冷硬如铁。

“把村子都点了,杀掉那些跑不动的老东西,留下青壮和女人。把他们像赶鸭子一样往南边赶。”

他转过头,盯着呼延狂的眼睛。

“十万人,二十万人当这些饿疯了的两脚羊涌到南扬郡城下的时候,我看那些南人的官老爷是开门还是不开门。”

“不开,他们会被自己人冲垮。”

“开,就是把咱们的刀放进去。”

呼延狂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的凶光大盛,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笑声。

“不是攻城。”兀骨烈调转马头,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脆响,“是驱蝗。”

赵家集的钟楼上,那口用来报警的铜钟只响了半声。

一支狼牙箭射穿了敲钟老汉的咽喉。

他那双枯树皮一样的手还死死攥着钟锤的绳索,整个人像个破布袋一样从楼顶栽了下来,“砰”的一声砸在满是积雪的晒谷场上。

并没有预想中的喊杀声,蛮族的骑兵像是一群沉默的幽灵,从村口的薄雾中显形。

他们没有挥舞弯刀怪叫,而是熟练地张弓搭箭,射杀着每一个试图逃向后山的活物——无论是人,还是看家狗。

赵家集不大,统共一百二十七户。

族长赵忠守跪在村口的泥地里,双手高高举着一块写着“顺”字的白布。

他浑身颤抖,膝盖下的泥水很快就洇湿了棉裤。

一匹矮脚马在他面前停下。

蛮兵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那块白布,又看了看赵忠守那颗半秃的脑袋。

“粮?”蛮兵吐出一个生硬的梁国词汇。

赵忠守连忙磕头,额头撞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都在后面都在后面只要大王饶命”

蛮兵点点头。

刀光闪过。

赵忠守的声音戛然而止。那颗头颅骨碌碌滚进旁边的水沟里,浑浊的眼珠还大睁着,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青壮留下,剩下的,清了。”

荒野,高猛残部。

风雪中,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正在艰难跋涉。

他们没有打旗号,身上的甲胄也大多丢弃,只保留了武器和最基本的御寒衣物。

高猛走在最前面,嘴里嚼着一块生马肉——那是从蛮族斥候的坐骑上割下来的。

“头儿,咱们到底去哪?”

“南边。”

高猛咽下带着血丝的肉块,目光投向南方那片灰暗的天空。

“听说那边有个叫‘幸福乡’的地方只要干活就能吃饱饭。”

他摸了摸腰间那把杀过监军的刀,眼神冷硬。

“如果那是假的,咱们就抢出一个真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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