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山洞内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拉长，扭曲，仿佛也在昭示着她们纷乱的心绪。
洞外的死寂与隐约令人不安的声响，被厚厚的岩壁隔绝，却如同沉重的背景音，压在心头。
瑟兰妮拨弄了一下快要燃尽的柴火，溅起几点火星。
她忽然转过头，目光落在弥尔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上，嘴角勾起一个看似轻松、眼底却藏着复杂情绪的笑容。
“小弥尔，”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喜欢林泽，对吧？”
“欸？！”弥尔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过头，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一直红到耳根。
她手足无措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眼神慌乱地飘向别处，声音细弱得几乎要被柴火的噼啪声盖过：“瑟、瑟兰妮姐姐……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突如其来的直球问题，打得弥尔措手不及。
她们之前明明只是在聊着如果能平安回去，想去哪里看看，想吃什么美食，用虚幻的“未来”来对抗眼前的绝望。
怎么话题一下子就跳到了她心底最隐秘，最柔软的角落？
瑟兰妮没有移开目光，依旧看着她，只是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多了一丝认真，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因为这次，我们可能真的回不去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弥尔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我的建议是，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找个机会，把心意告诉他。至少别给自己留下遗憾。在这鬼地方，明天和意外，谁知道哪个先来？”
“不，不会的！”弥尔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因急切而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我们一定能活着回去的！林泽答应过我们会带我们出去！我们，我们要相信他！也要相信奇迹！”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仿佛要驱散洞内所有的阴霾，但那光芒背后，细看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在说服瑟兰妮，更是在说服自己。
瑟兰妮看着她那竭力维持希望的模样，忽然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微微耸动起来。
起初是低低的笑声，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气音，然后笑声渐渐变大，变得有些失控，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凄凉。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最终变成了近乎嘶哑的干笑。
“瑟兰妮姐姐？你，你笑什么？”弥尔被她这反常的反应弄得更加不安，怯生生地问道。
瑟兰妮缓缓移开了捂着脸的手。
火光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脸庞。
那张平时总是带着狡黠或俏皮笑容的脸，此刻却布满了泪水。
泪痕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她的眼睛通红，里面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恐惧，悲伤，还有一种濒临崩溃的无力感。
笑容还僵在嘴角，却比哭更让人心痛。
“我在笑什么？”瑟兰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她直视着弥尔，仿佛要将心中所有沉重的负担都倾吐出来。
“我在笑我们，笑我自己，更在笑你还在自欺欺人，小弥尔！”
她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尖锐：“林泽！林泽他难道不比我们更坚强，更能忍耐吗？！
你想想！在地下城，面对那个恐怖的怪物，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上去的时候，脸上有露出一丝害怕吗？！
为了去南苍城救你，他被那些光啊暗啊的路折磨得身上都快没一块好肉了，他流过一滴眼泪，喊过一声疼吗？！”
弥尔被她的激烈言辞震住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那些记忆的画面随着瑟兰妮的话语清晰地浮现，是啊，那时的林泽，就像一堵永远坚固，不会倒下的墙。
“可是到了这里呢？！”瑟兰妮的眼泪流得更凶，声音哽咽。
“自从进了这个该死的时停区域，你不觉得他变了吗？虽然他还是努力表现得冷静，安排好一切，但我能看到！
我能感觉到！他眼睛里的光在变暗，他偶尔会出神，会不自觉地皱眉，他身上那股，那股好像被什么巨大而恐怖的东西追着的沉重感！
连他那样的人，都开始流露出疲惫，甚至，甚至说出‘我会死在你们前面’那种话！”
瑟兰妮猛地抓住弥尔的手臂，力道有些大，眼神里充满了近乎绝望的恳求与恐惧。
“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是什么东西能让林泽都感到绝望，都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光是想一想，就让我浑身发冷，害怕得睡不着觉！小弥尔，你别再骗自己了！我们这次可能真的……”
“我，我……”弥尔看着眼前泪流满面、情绪崩溃的瑟兰妮，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慌。
她想安慰，想说“不会的”，想说“我们要相信林泽”，可是那些话语堵在喉咙里，如同被冻住了一般。
瑟兰妮的话像一把锋利的锥子，凿开了她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自我欺骗的壁垒。
其实她心里何尝没有类似的猜想和恐惧？
只是她不敢深想，不敢承认，更不愿在林泽已经背负那么多的时候，再流露出自己的不安去增加他的负担。
此刻，面对瑟兰妮血淋淋的揭露，她只觉得思维一片混乱，喉咙发紧，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单音节。
“呃，啊，瑟兰妮姐姐，我……” 她急得眼眶也红了，拼命想组织语言。
哪怕只是一句完整的“别哭了”，或者“我们一起想办法”，但极度的情绪冲击下，大脑仿佛宕机，舌头也不听使唤。
“说话啊！弥尔！快说点什么安慰瑟兰妮姐姐！哪怕一句也好！” 她在心里拼命呐喊，可越是着急，就越是语塞，只能徒劳地张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瑟兰妮松开了抓着她的手，却向前一步，张开双臂，用力紧紧地抱住了她。
温暖而带着微微颤抖的身体贴上来，带着瑟兰妮身上特有混合着青草与阳光的气息，还有泪水微凉的湿意。
这个拥抱如此用力，仿佛要将彼此的力量和温度传递给对方，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弥尔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下来，也伸出手，回抱住瑟兰妮，轻轻拍着她的背。
瑟兰妮将脸埋在弥尔的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像暴风雨后疲惫的余波：“不管明天会怎样，不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至少现在，我们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拥抱。
弥尔，不留遗憾，活在当下。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相信，也唯一想做的事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轻声地，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在弥尔耳边继续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是关于林泽的。”
弥尔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林姆姆，其实不是林泽的亲生女儿。他从来也没有和史莱姆娘，也从未发生过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瑟兰妮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弥尔的心上。
“而且我能看出来，林泽他，心里也是喜欢着你的。只是那个笨蛋，顾虑太多，又死要面子，或者有什么别的苦衷，一直不敢说，也不敢回应你。”
轰！
这一连串的信息，如同惊雷在弥尔脑海中炸开！
瞬间将她混乱的思绪炸得一片空白！
林姆姆不是林泽的女儿？
他和史莱姆娘没有发生关系？
林泽也喜欢自己？
巨大的冲击让她甚至暂时忘记了外面的危机和瑟兰妮刚才的崩溃。
长久以来，横亘在她对林泽感情面前的那道无形屏障。
那个她以为已经存在的“家庭”，那份她以为已经付出，她无法介入的深情。
竟然，可能根本不存在？
震惊，难以置信，一丝细微的窃喜，更多的茫然与无措。
种种情绪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她心中疯狂混合。
她曾因得知林姆姆的存在而黯然神伤，将自己的心意更深地埋藏。
她送出了鸳鸯戒，却只敢以“同伴的信物”为名。
她害怕一旦挑明，那小心翼翼维持可以并肩而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连待在他身边的资格都会失去……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瑟兰妮姐姐？”过了好几秒，弥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和害怕是幻听的脆弱。
“当然是真的。”瑟兰妮松开了拥抱，双手扶着弥尔的肩膀，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自己脸上泪痕未干，却努力扯出一个温柔又带着点心疼的笑容。
“我也很害怕，害怕这次我们真的出不去了。所以，我不忍心看着你们两个就这样彼此误会，彼此错过。请原谅我的擅作主张，小弥尔。”
弥尔怔怔地看着瑟兰妮，看着她明明自己也在害怕流泪，却还在强打精神安慰自己，为自己“铺路”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暖流冲散了心头的震惊与混乱，化为更深的感动与酸涩。
瑟兰妮抬手，温柔地擦去弥尔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珠，动作亲昵而珍惜。
然后她转过身，重新面对篝火，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望着跳跃的火焰，眼神有些放空。
“真是两个笨蛋……” 她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而复杂，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
“作为一路同生共死的同伴，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因为误会和胆怯，就这样擦肩而过？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害羞，好害怕的？爱，就应该大大方方、勇敢地去表达，去争取啊……哪怕结果未知，哪怕前路艰险。”
只是，这份鼓励别人勇敢的“道理”，当它同样适用于自己心底某个不敢触碰的角落时，那份苦涩，便只有自己才能细细咀嚼，默默吞咽。
火光在她的眼眸中跃动，映出深处那一闪而逝而过，属于她自己无法言说的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