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底刚压上第五层台阶，袖口猛地一烫。
不是错觉，是活物在挣扎。我反手扣住左臂内侧，布料下那片羊皮卷正疯狂扭动，像被扔进沸水的蛇。寒星还在塔外，我不能让它在这时候闹出动静。
可它比我想象的更急。
“嗤——”一声轻响，残页破袖而出，悬在半空。幽蓝火焰“呼”地腾起，边缘卷曲焦黑，文字像受惊的虫群挤作一团，又迅速重组。
八个字，从火中浮现：
塔内原本低沉的诵经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扭曲的嗡鸣，像是老旧留声机卡了针，每个音节都带着毛刺，刮得人耳膜生疼。地面血纹开始蠕动，像有东西在下面爬行，缓缓朝我脚边逼近。
我盯着那行字，没动。
这玩意儿平时掉个字都跟要命似的，现在一口气烧出完整偈语，要么是憋太久终于忍不住，要么……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主上！”寒星的声音从塔外炸进来，穿透浓雾，“这破纸片子胡说八道什么？！”
话音未落，戟风已至。
她竟直接劈开了塔门结界，双戟交叉砸地，轰然裂开三丈沟壑，直逼残页下方。土石翻飞间，那火焰晃了晃，竟不熄灭，反而将最后一字“时”拖长了一瞬，像是在笑。
“蠢货。”我抬扇横拦，檀木扇面撞上戟尖，发出清脆一响，“它要是真能预知生死，天道早把它供起来了。”
寒星咬牙，戟柄一转就要再砸：“它敢咒您——”
“它不是在咒我。”我扇骨压住残页一角，力道加重，火焰顿时矮了半寸，“是在报错。”
她动作一顿，瞳孔还泛着金光，喘着气瞪我：“报什么错？”
“杀劫不是死劫。”我低头看着扇下挣扎的残页，脑子里《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到某一页，一行批注悄然浮现：
我勾了下嘴角。
原来如此。
这塔以为我是来改命的，所以提前弹出“系统即将关闭”的提示框。我不是要改命，我是来删号重练的。
“听着。”我抬眼盯住寒星，“‘杀劫临头’，说明我已经踩进规则漏洞里了。这种时候，怕才该死，不怕才有活路。”
她喉咙动了动，没说话，但握戟的手松了一分。
我趁势加码：“你要是现在把它砸了，等于手动关机。到时候别说闯塔，连塔底都出不去。”
她终于把戟收了回去，插在地上，单膝微屈，锁骨下的印记还在发烫，显然刚才那一击耗了不少力气。她抬头看我，声音闷闷的：“那它为什么非要点您的名？别人不行吗？”
我笑了下。
笑得有点冷。
“因为它知道，”我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真正的漏洞，从来不在命格里，而在命名规则上。”
名字是调用身份的指令符。一旦系统开始反复强调某个名字，说明那个名字对应的实体正在脱离预设轨道——轻则报错，重则崩溃。
而这句偈语，等于把我的id挂上了全服公告板。
塔内的嗡鸣声突然变了节奏，不再是杂音，而是某种有规律的震动，像是心跳，又像是倒计时。
地面血纹爬到了我靴边，停住，微微起伏，仿佛在呼吸。
我低头看了眼扇下的残页，火焰已经弱了不少，文字蜷缩成团，像只脱力的蜘蛛。但它还没死透，这种级别的信息泄露，不可能只是自发行为。
背后一定有根线。
“别小瞧它。”我收扇入袖，顺手把残页也塞了进去，烫得掌心一缩，“它现在是废了，可刚才那句话，是冲着整个塔来的警报。接下来，不会让我们走得太舒服。”
寒星站起身，拍了拍肩上的灰，眼神重新锐利起来：“那您还进？”
“不然呢？”我活动了下手腕，折扇在指尖转了个圈，“它都把‘杀劫’两个字贴我脸上了，我不去打个签到，岂不是辜负了它的期待？”
她皱眉：“可您刚才说——”
“我说杀劫是机会，没说它是请柬。”我打断她，“越是这种明晃晃的陷阱，越说明底下藏着他们不想让人碰的东西。比如……逆偈的真正用途。”
她瞳孔一震：“您怀疑那不是用来改命的？”
“改命？”我冷笑，“谁告诉你改命需要九层塔、血阵、记忆回溯、外加一句死亡预告？格式化仪式。”
她听得一愣：“那您进去……不是为了改命？”
“我进去，”我转身面向楼梯深处，声音压低，“是为了让这个系统，认不出我。”
话音落下，塔内骤然一静。
连那诡异的心跳声都消失了。
仿佛整座建筑都在等这句话。
下一瞬，头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像是某种封印松动。第六层的方向，隐约有红光渗出，映在墙壁上，像一道未干的刀伤。
寒星立刻抬戟戒备：“上面有东西醒了。”
“不是醒了。”我眯眼看着那抹红，“是听见了。”
她不解。
我却清楚得很。
当你说出“我要让你认不出我”时，就已经触发了最高级别权限验证。接下来的每一层，都不会再试探我的记忆，而是直接检验——我到底是谁。
这才是杀劫的真正含义。
不是要杀我这个人，是要杀死“楚昭”这个定义。
我抬脚，往前一步。
靴底碾过血纹，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踩碎了一层薄冰。
寒星忽然伸手拦住我：“等等。”
我回头。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魂币，递过来：“上次给的信号器，刚才冒烟了。您要是再出什么事……”
我没接。
“你留着。”我说，“如果里面的声音开始叫你名字，立刻退到塔外百丈。别管我。”
她手指收紧，指节发白：“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躲？”
“因为你还没到能硬扛的时候。”我语气没变，“等你能一刀劈开天命簿再说废话。”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您还真当我是狗崽子养着？”
“不然呢？”我抬手敲她额头，“听话才是好护法。”
她捂着头，嘀咕：“上次敲完说我不用挨骂了，这次又开始了……”
“那是你觉得被敲比被骂强。”我收回手，“现在，守好你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退后两步，双戟拄地，摆出防御姿态。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踏上第六层台阶。
就在脚离地的瞬间，袖中残页再次发烫。
我没理会。
可这一次，热意没有持续，反而迅速冷却，像是烧尽的灰烬突然结冰。
我脚步微顿。
不对劲。
这感觉不像力竭，更像是……被抽走了什么。
回头一看，寒星也察觉了异常，正皱眉盯着我袖口。
我缓缓抽出残页。
羊皮卷已经不再燃烧，表面焦黑一片，原本蠕动的文字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被橡皮擦抹过的铅笔印。
然后，在最中央的位置，缓缓浮现出三个新字：
字迹歪斜，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警告。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塔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不是爆炸，也不是撞击，而是一种沉重的、缓慢的拖拽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被人从地底拖出。
寒星脸色一变：“主上——”
“别出去。”我低声喝住她，“待在原地。”
可那声音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地脉上，震得塔身微颤。
紧接着，一个声音顺着塔壁传了上来，不高，却清晰得如同贴耳低语：
“楚昭，你忘了我是怎么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