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悬在裂口上方,像一块刚撕开的皮,底下还冒着热气。
我站在船首,折扇收着,袖口沾了点龙血,干了之后发黑,蹭在布料上有点涩。刚才那一战打得不算痛快,渊主那家伙总喜欢把话说得又臭又长,临死前还要来一段“你我本同源”的废话文学。可惜我不吃这套,谁跟我讲情怀我就用现实砸他脸。
风停了,不是因为战斗结束,而是规则开始接管这片区域。空气里那种熟悉的、被命运牵着走的黏腻感正在褪去,像是有人把堵住下水道的头发捞了出来。我能感觉到,天命图在我掌心微微发烫,它还没完全成型,但已经能压住那些乱窜的因果线。
“主上。”寒星站在我身后半步,声音压得很低,“他还活着?”
我没回头,只抬起手,掌心朝上。那枚由龙珠与逆鳞融合而成的残片缓缓浮起,表面纹路如活水般流转,映出整片云海裂隙的命运脉络。焦坑深处,最后一缕黑雾正试图凝聚成形,却被一股无形之力硬生生掐断——是天命图在自发运转,封死了所有逃逸路径。
“活着?”我冷笑一声,“算不上。现在他连魂都不是,顶多算个系统缓存里的垃圾文件。”
话音刚落,那团残影猛地扭曲起来,发出沙哑的嘶吼:“楚昭……你也只是漏洞!天道不容之物,何敢执掌法则?”
我转动折扇,轻轻敲了敲天命图的边缘。咔的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合上。
“你说对了。”我看着那团挣扎的黑影,“我是漏洞。”
顿了顿,唇角一挑。
“可你忘了,修bug的人,本来就得比bug更野。”
天命图骤然亮起,一道金纹自中心扩散,瞬间贯穿整个空间。那残影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彻底溃散,化作无数细碎光点,被吸入图中某个看不见的夹层。这不是死亡,是隔离。就像把病毒放进沙箱,让它动弹不得,却又能随时调出来观赏。
寒星咽了口唾沫,“这就……关进去了?”
“嗯。”我把天命图收回袖中,“等三日后,统一格式化。”
她没再问,只是握紧了双戟。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以前我们躲着天命走,现在我居然敢说要把它当u盘一样清空。这转变太大,大到连她这个常年被我骂“蠢狗”的人都开始怀疑人生。
但我清楚得很。
三千年前,我在九重天看见天命簿上的字迹被人悄悄改过,那一刻我就知道,所谓天道,也不过是个会出错的程序。而我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根本不是什么神器,它就是一份用户反馈日志,专门记录这个系统哪一行代码写崩了。
雷劫第十三道卡顿03秒?那是内存溢出。
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进程偷懒。
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主板松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利用漏洞苟活,直到今天才明白——
脚下甲板忽然震了一下,不是攻击,也不是余波,而是这片天地本身在重新校准坐标。远处的云层开始缓慢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眼,正对着我头顶的裂口。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现在却隐约浮现出一条若隐若现的河流轮廓。
命运长河。
但它流得不太对劲,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节奏,时快时慢,偶尔还会倒灌一小段。这是规则真空期的副作用,旧律已废,新法未稳,三界正处于短暂的语法混乱中。
只要我不下令重启,谁都别想恢复正常。
寒星抬头看了看天,又看看我,“主上,接下来……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
而是缓缓抬起了折扇。
扇骨上的文言冷笑话还在,最边上一句写着:“子曰:你不更新,我就格式化。”
我笑了下,然后将扇尖笔直指向苍穹裂口中的那道微光。
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情绪波动,就像在通知客服退订一个自动续费的服务:
“三日后,取你狗命。”
话出口的瞬间,整片空间静了一瞬。
不是风停了,也不是雷息了,是这个世界本能地排斥这句话。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竟敢以立法者的姿态宣判更高存在的结局。
可紧接着,天命图在我袖中轻轻震动了一下。
回应了。
就像是系统终于认了这个强行插进去的驱动。
我知道,它听懂了。
我说的“你”,不只是渊主残留的那一丝意识,也不是哪个躲在幕后篡改命格的老东西。我说的是那个最初把“楚昭”从天命簿上抹去的存在——那个害怕自己程序出现悖论,所以选择删除异常数据的“管理员”。
现在我回来了。
而且带着全套破解工具。
寒星没再说话,她大概也察觉到了,空气里有种东西变了。不再是战斗后的疲惫或胜利的轻松,而是一种……秩序即将重建的沉重感。她往后退了半步,双戟拄地,做出了护法的姿态,而不是冲锋的架势。
她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要赢这一场仗。
我是要换掉整块棋盘。
远处焦坑里,龙尊残骸依旧跪在那里,断角垂地,胸腔空荡。那枚黑龙珠还亮着,微弱却不肯熄灭。它曾经守护过三界律令,也见证过神族覆灭,如今只剩下一缕执念,在等一个能真正承接天命的人。
不是窃取,不是附体,不是吞噬。
是重写。
我转身,背对残坑,面向古船前方那片翻涌的云海。新的规则已经开始编织,我能感觉到它的脉动,像是某种巨大机械在地下缓缓启动。每一条因果线都在重新排列,每一个生灵的命运轨迹都被打上临时标签,等待最终确认。
寒星低声问:“主上,真能行吗?”
我抖了抖折扇,扇面展开,露出背面一行小字:“天命有bug,本人已修复。”
“不行也得行。”我说,“毕竟我现在是正版授权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那要是系统弹窗提示‘此补丁可能影响设备稳定性’呢?”
“那就强制更新。”我合上扇子,敲了敲她的头,“反正死机的又不是我。”
她揉着脑袋哼了一声,没再问。
风渐渐有了方向,不再是乱流,而是顺着某种新建立的律动前行。云层漩涡越转越稳,命运长河的节奏也开始趋于正常。
寒星忽然抬手指了指天上,“主上,你看!”
我抬头。
裂口中央,原本模糊的光影突然清晰了一瞬。一道极细的金色丝线垂落下来,不碰任何实物,却让整片空间的气流都为之扭曲。它像是某种连接信号,又像是远程操控的引线,来自极高极远之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制力。
我知道那是谁的手伸过来了。
我也知道它想干什么。
我抬起折扇,再次指向那根金线。
这一次,声音更轻,却更冷:
“你连安装包都没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