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吃的是朝廷的粮，拿的是朝廷的饷
皇帝的信任，是这世上最甜蜜，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他今天，将自己推到了权力的顶峰。
也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一个拐角处。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神机营指挥使，陈懋。
他没有穿那身厚重的铠甲，只是一身寻常的武将常服，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热络的笑容。
“林大人。”陈懋拱了拱手，“恭喜了。”
“陈将军客气。”林远回了一礼，神情淡然。
“今日在朝堂之上，林大人舌战群儒，当真是风采过人，让陈某，佩服不已啊。”陈懋笑着说道。
他的目光，看似真诚，却像毒蛇的信子，在林远的脸上，一寸寸地扫过。
“对了，”他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提起，“昨夜林大人查抄王府，听说，我神机营安插在锦衣卫的一个眼线，叫李威的，也跟着去了。”
“不知林大人，可曾见过他？”
林远看着他，笑了。
“见过。”
“李千户，忠勇可嘉，在追捕汉王党羽时，不幸殉国。”
林远的声音，很平静。
“我已经上报了兵部，为他请功。相信用不了多久，抚恤金，就会发到陈将军的府上。”
陈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骇人的杀机，但转瞬即逝。
“是吗？”他干笑了一声，“那……那可真是，为国尽忠，死得其所了。”
“多谢林大人费心。”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剑，在激烈地碰撞。
“林大人公务繁忙，陈某就不多打扰了。”陈懋再次拱了下手。
“听闻林大人接手了汉王府的大案，北镇抚司人手想必紧张。”
“若有需要，我神机营上下，数万弟兄，愿为林大人效劳。”
这是试探，也是示威。
“多谢陈将军美意。”林远淡淡道。
“不过，诏狱的案子，就不劳神机营的弟兄们费心了。”
“陈将军还是守好京师，护卫好陛下，那才是头等的大功。”
林arsh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敲打的意味。
陈懋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林远一眼，不再多说，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林远眼神微眯。
这条毒蛇，比他想象的，更沉得住气。
……
回到北镇抚司。
整个衙门的气氛，已经焕然一新。
所有的锦衣卫，看到林远，都远远地躬身行礼，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纪千正在签押房里，等着他。
桌上，堆满了连夜审讯出来的口供和卷宗。
“朝堂上的事，我听说了。”纪千的独眼，看着林远，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小子，你现在，可是比当年的纪纲，还要风光了。”
“风光？”林远自嘲地笑了笑，“是架在火上烤才对。”
他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本口供。
“审得怎么样了？”
“都招了。”纪千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
“我把诏狱里最新研制的几种刑具，都在他们身上试了一遍。别说是人，就是铁打的罗汉，也得开口。”
“东西呢？”
“都在这里。”纪千指了指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
“汉王在京畿，共有私兵三千，分置于七个秘密庄园，由不同的心腹统领。”
“朝中三品以上，与他有牵连的，共计二十一人。四品以下，不计其数。”
“这是名单。”
纪千将一份写满了名字的单子，推到林远面前。
林远看了一眼，上面许多名字，都是今天在朝堂上，为汉王哭嚎过的熟面孔。
“我的人，有消息传回来了。”纪千又说道。
“朱高煦那条疯狗，没有直接回北平。”
“他在通州，见了一个人。”
“谁？”
“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纪千的独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瓦剌的使臣。”
林远的瞳孔，猛地一缩。
瓦剌，是如今蒙古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
与大明，时战时和，关系微妙。
朱高煦在这个时候，去见瓦剌的使臣，其心可诛！
“他想做什么？”林远的声音，冷了下来。
“借兵。”纪千一针见血。
“他想借瓦剌的兵，与北平的旧部，里应外合。”
“他想，效仿陛下当年，再来一次‘靖难’！”
林远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朱高煦疯了。
被他，也被皇帝，彻底逼疯了。
一条被逼到绝路的疯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在这时。
“报——”
一名锦衣卫校尉，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大人！宫里……宫里来人了！”
话音刚落。
一名身穿蟒袍的大太监，便在一众番子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
是东厂提督，王安。
在宫中，他的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
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家奴之一。
“咱家，见过林大人了。”王安的声音，阴柔尖细，脸上却带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林远起身，微微拱手。
“不知王公公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王安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
“陛下，有新的旨意。”
林远和纪千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王安展开圣旨，用他那特有的，不阴不阳的调子，念道。
“锦衣卫指挥佥事林远，忠勇可嘉，屡破大案，朕心甚慰。”
“然，京师乃国之根本，京营之安危，尤为重要。”
“朕闻，汉王党羽，在京营之中，亦有渗透，沆瀣一气，图谋不轨。”
“着林远即日起，巡查三大营。”
“凡与汉王党案有关联者，无论将校兵卒，一律拿下，严加审讯。”
“神机营、五军营、三千营，但有阻挠者，以同党论处！”
“钦此！”
圣旨念完。
整个签押房，死一般的寂静。
纪千的独眼，瞪得滚圆，那张布满伤疤的脸，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形。
巡查三大营？
还要把所有跟汉王有牵连的人，都抓起来？
三大营，是拱卫京师的根本，总兵力超过二十万！
其中，神机营的指挥使，是陈懋！
五军营的都督，是武安侯郑亨，三千营的都督，是成山侯王通！
这三个人，哪一个不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国之柱石？
皇帝竟然让林远，去查他们？去抓他们的人？
这已经不是让他去捅马蜂窝了。
这是让他，一个人，去炸了整个马蜂窝！
“林大人。”王安将圣旨递到林远面前，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接旨吧。”
“陛下，可在宫里，等着您的好消息呢。”
林远看着那卷圣旨，沉默了。
他知道，这是皇帝的阳谋。
也是对他的，最后一次考验。
他把陈懋的名字，藏了下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却不知，皇帝的眼睛，早已看穿了一切。
皇帝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朕的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朕让你砍谁，你就必须，砍谁。
林远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道，比千钧还要沉重的圣旨。
“臣，林远，接旨。”
他的声音，平静如常。
王安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变成了然。
他对着林远，深深一躬。
“林大人，保重。”
说罢，他带着人，转身离去。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
纪千终于忍不住，嘶哑地开口。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他这是要逼你，跟整个京营为敌！跟陈懋，跟那帮手握重兵的国公侯爷们，拼个你死我活！”
“这是一条死路！”
林远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到窗边，看向远处，那一片连绵的，属于京营的营房。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纪佥事。”
“你不好奇吗？”
“这京营，数万大军，吃的是朝廷的粮，拿的是朝廷的饷。”
“它，到底是谁的京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