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四章“归墟”牌
夜风，如刀。
刮过荒野，卷起枯草与尘土，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林远的身影，在官道旁的乱石堆中，踉跄着停下。
他放下怀中早已昏死的苏青衣，单膝跪地，再也压制不住喉头涌上的腥甜。
“噗！”
一口黑色的逆血，喷洒而出，落在枯黄的草叶上，瞬间凝结成一层诡异的，带着冰晶的墨色。
剧痛，如同潮水，从四肢百骸，从神魂深处，疯狂涌来。
他这具堪比神魔的躯体，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经脉，寸寸欲裂。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识海中，那朵黑色的轮回莲，光芒黯淡，旋转的速度，也变得迟滞而艰难。
林远抬起头，回望着那座在夜色中，仿佛正在燃烧的巨大城池。
天穹，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霸道绝伦的紫金龙气，一半是冰冷死寂的暗金竖瞳。
每一次交锋，都让大地为之颤抖，让天空为之变色。
那座曾经象征着无上皇权的京师，此刻，就像是神魔棋盘上的一个点，在两位棋手的角力下，被碾压，被摧毁。
林远收回目光，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京城百万生灵的死活，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只侥幸从棋盘上，跳了出去的，棋子。
他低下头，看向躺在身旁的苏青衣。
十五年的地狱折磨，早已将她的身体，摧残得油尽灯枯。
刚才那股神明般的威压，更是让她本就脆弱的神魂，雪上加霜。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若不是林远用自己最后一丝力量护住了她的心脉，她此刻，恐怕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林远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苏青衣的手腕上。
一股精纯的，带着神火温度的内力，缓缓渡入她的体内。
苏青衣干枯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悠悠转醒。
她看到林远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嘴角的血迹，浑浊的眼中，瞬间充满了焦急与担忧。
“远儿……你的伤……”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两块破旧的砂纸在摩擦。
“死不了。”
林远收回手，声音平静。
苏青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她看了一眼远处那惊天动地的异象，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骇然。
“那……那只眼睛……”
“是那个老怪物。”林远替她说了出来。
“不错。”苏青衣点了点头，眼中，是刻入骨髓的恨意。
“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可……那道紫金色的龙气，又是谁？竟然能与他抗衡？”
苏青衣的眼中，充满了疑惑。
她被囚禁了十五年，对外界的一切，早已一无所知。
“大明龙气。”林远淡淡道。
“是当今天子？”苏青衣更加不解，“不可能！二十年前，朱家的龙气，就已经衰败不堪，连那个老怪物座下的一条狗，都挡不住！否则，你父亲林帅，又怎会……”
她的话，没有说完。
但林远，已经明白了。
当今天子，有问题。
那个姓朱的神秘老者，也有问题。
这座京城，这片天下，水面之下，隐藏了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先别管这些了。”
林远打断了她。
“你的身体，撑不住了。”
他说着，便要再次将自己的本源之力，渡给苏青衣。
“没用的。”
苏青衣却摇了摇头，抓住了他的手。
“我的根基，早就被那个老怪物，用‘蚀心咒’毁了。”
“现在，就是一具破败的空壳。”
“你的力量，太霸道，我承受不住。”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远儿，你听我说。”
“那个老怪物，虽然被龙气暂时拖住，但他绝不会放过你。”
“你这具‘九幽道体’，是他谋划了百年的，‘道果’！是他踏出最后一步的关键！”
“他现在，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活着！”
“但他会派出他所有的鹰犬，像疯狗一样，把你抓回去！”
“东厂，锦衣卫，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不为人知的力量！”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林远看着她焦急的模样，没有说话。
他知道，苏青-衣说的都对。
但他现在，走不了。
他的伤，太重了。
再强行催动力量，不等敌人追来，他自己，就会先一步崩溃。
他需要时间。
需要一个，可以让他喘息的地方。
林远闭上眼，庞大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蛛网，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官道，荒野，树林。
最后，他的精神力，在数里之外的一座破败的古庙处，停了下来。
那里，阴气汇聚，死气沉沉。
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避之不及的凶地。
但对于他来说，却是最好的，疗伤之所。
“走。”
林远睁开眼，再次将苏青衣横抱而起。
他没有再施展身法，只是用凡人的步子，一步步，向着那座古庙，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
古庙，早已荒废。
断壁残垣，蛛网遍布。
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几座倾颓的石碑，歪倒在草丛中，字迹模糊。
正殿里，神像的头颅，不知所踪。
只有一尊无头的泥塑，沉默地，坐在黑暗里。
林远抱着苏青衣，走进了大殿。
他将苏青衣，轻轻地，放在一堆还算干净的稻草上。
然后，他盘膝而坐。
“姨母，替我护法。”
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识海之中，那朵光芒黯淡的黑色轮回莲，再次缓缓转动。
一股无形的吸力，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古庙之中，那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阴气，死气，怨气。
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疯狂地，向着林远的体内，倒灌而入。
苏青衣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她看到，那些肉眼可见的，灰黑色的气流，从地面，从墙角，从那些腐朽的棺木中，丝丝缕缕地，升腾而起，化作一道道气旋，钻进林远的七窍。
林远的身体，像一个无底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这一切。
他那张惨白的脸，在这股精纯死气的滋养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
他身上的伤口，那些被狂暴力量撕裂的经脉，也在被快速地，修复，重塑。
“这……这就是‘九幽道体’吗？”
苏青衣喃喃自语，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撼。
吞噬死亡，化为己用。
这已经，超出了她对武学的认知。
这根本就是，神魔的手段！
她看着盘膝而坐，周身环绕着黑色气流的林远，心中，百感交集。
有欣慰，有骄傲，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
她仿佛又看到了，十五年前，那个在大火中，哇哇啼哭的，小小的婴儿。
她拼尽了一切，才把他，从地狱里，换了出来。
可到头来，他却还是，走上了一条，比地狱，更深沉，更黑暗的，修罗之路。
这条路，没有尽头。
只有，杀戮，与被杀。
苏青-衣伸出手，想要去抚摸一下林远的脸。
可她的手，在半空中，又停住了。
她看着自己这只，干瘦，丑陋，如同鬼爪般的手。
自嘲地，笑了笑。
然后，收了回来。
她站起身，走到大殿的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黑暗。
她现在，虽然是个废人。
但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她的孩子。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
天边，那两股神魔般的气息，交锋的余波，渐渐平息。
夜，重新恢复了黑暗。
也恢复了，它本来的，杀机。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盘膝而坐的林远，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底，一道黑芒，一闪而逝。
他的伤，已经恢复了七成。
也就在他睁眼的瞬间。
“谁？”
守在门口的苏青衣，发出一声厉喝。
她的目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刺向院外那片，最深的黑暗。
黑暗中，没有声音。
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但苏青衣的身体，却紧绷到了极致。
她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毒蛇般的杀机，已经将这座古庙，死死锁定。
林远，站了起来。
他走到苏青衣的身旁，将她，护在了身后。
“来了多少？”他轻声问道。
“十二个。”
苏青衣的声音，有些凝重。
“个个，都是顶尖的好手。”
“他们收敛了气息，隐藏了脚步，若不是，我曾与他们打过交道……”
她的话，没有说完。
十二道黑色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从院墙的四面八方，翻了进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劲装。
脸上，带着冰冷的，白骨面具。
他们落地无声，动作整齐划一，像一群被精密操控的，杀戮傀儡。
他们没有立刻进攻。
而是迅速散开，将整座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为首一人，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甚至有些妖异的脸。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的笑意。
他看着林远，像是看着一件，让他很感兴趣的，藏品。
“林公子，好快的身手。”
他的声音，很悦耳，像玉珠落盘。
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连魏公公，都折在了你的手里。”
“我家督主说，你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远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
“陈易的狗？”
“呵呵。”
年轻男子，轻笑一声，并不生气。
“你可以，这么称呼我们。”
“东厂，影卫。”
“我叫，白鸦。”
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自己猩红的嘴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嗜血与兴奋。
“奉督主之命，前来，请林公子，回去喝茶。”
苏青衣在林远身后，冷冷开口。
“陈易手下，最见不得光的，十二条疯狗。”
“白鸦，当年，就是你，带人屠了林家满门！”
白鸦闻言，将目光，转向了苏青衣。
他看到苏青衣那张，不人不鬼的脸，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原来是你啊。”
“苏家那个，天赋不比你姐姐差多少的，小妖女。”
“啧啧，想不到，你还活着。”
“而且，变成了这副，连狗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丑陋模样。”
他的话，恶毒，而刻薄。
苏青衣的身体，剧烈一颤，眼中，燃起滔天的怒火。
林远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看着白鸦，缓缓开口。
“你的废话，说完了吗？”
白鸦的笑容，更盛了。
“说完了。”
“那，就上路吧。”
林远的声音，很轻。
白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身后的十一名影卫，眼中，也同时，闪过一丝，被冒犯的，冰冷杀意。
“上路？”
白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
“林公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你受了重伤，还带着一个废人。”
“你觉得，你凭什么，从我们十二影卫的手里，活下去？”
林远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黑刀。
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白鸦的笑声，停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被彻底激怒的，残忍。
“不知死活。”
他轻轻地，吐出四个字。
然后，对着身后的影卫，做了一个手势。
“督主说了。”
“可以带活的。”
“也可以，带一具，新鲜的……鼎炉回去。”
话音落下。
十一名影卫，同时动了。
他们的身影，化作十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十一个不同的，刁钻至极的角度，扑向林远。
刀光，如同交织的蛛网，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座大殿。
没有呐喊。
没有嘶吼。
只有，最纯粹，最高效的，联手绝杀！
林远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只是，将怀中，那块一直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归墟”牌，缓缓地，取了下来。
然后，收进了袖中。
下一瞬。
一股冰冷的，暴虐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恐怖气息，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再无，任何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