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全军开拔
峡谷如同一道劈开大地的伤疤。
高进和他麾下的五百骑,就是冲向这道伤疤的一支淬毒铁钉。
马蹄声被约束在狭窄的谷道中,汇聚成震耳欲聋的雷鸣。
风从前方灌来,利如刀割。
高进伏在马背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唯一的通路。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仿佛要撞碎他的肋骨。
他能感觉到两侧崖壁上传来的无形压力,像两只巨兽的手掌,随时可能合拢,将他们碾成肉泥。
“快!再快!”
他嘶吼着,声音被狂风撕扯得变了调。
这不是在催促部下,是在给自己壮胆。
他身后的骑兵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嘴唇紧抿。
他们不敢抬头看,只能机械地挥动马鞭,将身下战马的潜力压榨到极致。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求生的本能,和被主将那股疯狂点燃的血性。
他们是虾米。
一群要从看门狗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的小虾米。
这是他们的命,也是他们的荣耀。
崖壁之上,风吹得人站不稳。
瓦剌百夫长哈丹趴在岩石后面,死死盯着下方那条飞速移动的黑色细线。
“头儿,他们进来了!”
身边的副手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着一股嗜血的兴奋。
“五百骑!一口也别放过!”
哈丹没有动。
他的手,按在一块巨大的滚石上,手心全是汗。
他身后的五十名勇士,也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命令。
只要他一声令下,巨石和檑木就会像冰雹一样砸下去,将谷底的一切都变成肉酱。
可他犹豫了。
“不对劲。”哈丹的眉头紧锁。
“怎么不对劲?”副手有些急了,“他们都快冲到我们脸底下了!”
“太快了。”
哈丹眯起眼睛。
“他们像是在逃命,不是在进攻。”
“而且,只有五百人。”
秦军师的计划里,汉人的主力至少有两千骑。
用这价值连城的滚石檑木,去砸区区五百个逃兵?
就像用猎杀猛虎的陷阱,去抓一只路过的野兔。
值得吗?
万一这是诱饵呢?
万一汉人的主力就在后面,看到伏击发动,他们掉头就跑怎么办?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哈丹脑中闪过。
“头儿!他们快过去了!”副手急得满头大汗。
谷底的骑兵,已经冲过了他们正下方的伏击核心区,正向峡谷深处狂奔而去。
机会,稍纵即逝。
“再等等!”
哈丹咬着牙,做出了决定。
“放他们过去!我们的目标是大鱼!不是这些虾米!”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秦军师的计策,环环相扣,绝不会如此简单。
这五百骑,一定是汉人派来试探的炮灰。
他要忍。
忍到那条真正的大鱼,游进这片死亡水域。
他身边的副手和士兵们,虽然不解,却只能服从命令。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五百骑兵,从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地冲了过去。
所有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哈丹松了口气,他为自己的冷静和睿智感到一丝得意。
他转过头,想对副手说些什么。
他看到的,是副手那双瞪得滚圆,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眼睛。
副手的嘴巴张着,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的脖颈处浮现。
哈丹的心,猛地一沉。
他感觉脖子后面一凉。
他想回头。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一把冰冷的匕首,从他后颈的盔甲缝隙中,无声无息地刺了进去。
精准,致命。
哈丹的身体僵住了。
他最后的意识里,看到他那些最精锐的勇士们,一个个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悄无声息地倒下。
他们的身后,出现了一群如同鬼魅般的黑影。
那些黑影,脸上带着狞笑,手中的兵器还在滴血。
为首的那个壮汉,一脚将哈丹的尸体踹下悬崖,然后对着峡谷下方,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完成”手势。
张猛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珠,眼神里全是不过瘾的遗憾。
“就这么点人?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
山洞里,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找到了!找到了!”
“秦先生万岁!长生天保佑!”
铁木和他手下的一百多名残兵,围着山洞中央那十几个大木箱,状若疯癫。
他们撬开一个箱子。
里面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肉干和马奶酒。
而是一捆捆崭新的羽箭,和一柄柄闪着寒光的备用弯刀。
他们又撬开一个。
里面是几十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皮甲,和一袋袋用来保养兵器的油脂。
所有的箱子都打开了。
武器,盔甲,磨刀石,弓弦。
应有尽有。
唯独没有一粒米,一滴水。
山洞里的欢呼声,渐渐平息。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士兵颤抖着拿起一把弯刀,又茫然地放下。
“水呢?吃的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铁木的脸色,也从狂喜,变成了愕然,然后是铁青。
他疯了一样冲到一个箱子前,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扒了出来,直到箱底朝天。
没有。
什么吃的都没有。
他明白了。
秦军师留给他们的,不是活下去的希望。
是让他们,在这里,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工具。
“骗子……那个汉人是个骗子!”
铁木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却发现那是一条淬了剧毒的毒蛇。
这里不是补给点。
这里是他们的坟墓!
“轰隆隆——”
就在这时,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从洞外传来。
由远及近,快得不可思议。
铁木和他手下的士兵们,惊恐地抬起头,望向洞口。
他们以为,是巴图的鬼魂追来了。
他们看到的,是数百名黑甲骑兵,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瞬间堵死了整个洞口。
为首的那名将领,浑身浴血,眼神像一头饿了三天的孤狼。
正是高进。
他和他的人,毫发无伤地冲了过来。
冲过那条死亡峡谷时,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当看到峡谷深处那亮着火光的山洞时,所有人都爆发出了一声劫后余生的怒吼。
他们成功了。
他们赌赢了!
高进勒住马,看着洞内那群惊慌失措,如同待宰羔羊的瓦剌残兵,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将军有令。”
“洞里的人,一个不留!”
他不需要俘虏。
他需要的是一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投名状!
“杀!”
五百名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骑兵,将满腔的恐惧和后怕,全部化作了滔天的杀意,向着山洞发起了冲锋。
铁木和他的人,绝望了。
他们刚刚经历了背叛,体能和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面对如狼似虎的追风营骑兵,他们甚至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
“跟他拼了!”
铁木红着眼睛,举起一把刚刚从箱子里拿出的新弯刀,迎向了冲在最前面的高进。
他要用死,来洗刷自己的愚蠢。
“锵!”
双刀相交,火星四溅。
高进只觉得手臂一麻,对方的力量超出了他的想象。
困兽犹斗,最为致命。
“找死!”
高-进怒吼一声,不再与他硬拼。
他策马一转,利用战马的冲击力,从侧面狠狠一刀,劈向铁木的脖子。
铁木举刀格挡。
他身后的两名追风营骑兵,已经默契地从左右包抄而上。
两把长刀,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地刺进了铁木的后心。
铁木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低头,看着从胸前透出的两截血淋淋的刀尖,眼中最后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他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崖壁上的伏兵,没有动手。
高进一脚将铁木的尸体踹开,长刀一挥。
“清场!”
战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山洞里,除了追风营的士兵,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瓦剌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高进翻身下马,踩着满地的尸体,走进了山洞深处。
他的部下们,正在兴奋地清点着那些崭新的兵器。
“将军,发财了!这些兵器,足够我们再装备一个营了!”
一名百夫长兴奋地喊道。
高进没有理会。
他的目光,被一个角落里,孤零零放着的小巧木盒吸引了。
在所有的大箱子中间,这个小盒子显得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踢开尸体,捡起了那个木盒。
盒子没有上锁。
他打开它。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武功秘籍。
只有一卷用上好丝绸包裹的羊皮纸。
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笺。
高进拿起那张信笺,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张扬,力透纸背。
“致黑风口之主,林将军亲启。”
高进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秦军师。
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汉人军师。
他算到了一切。
他算到了铁木会死。
他算到了自己会冲进峡谷。
他甚至算到了,最后站在这里,打开这个盒子的,会是林远的人!
这个人,是魔鬼吗?
高进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那张薄薄的信纸。
这已经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跨越了数百里,两个素未谋面的智者之间的,无声博弈。
而他们所有人,铁木,巴图,甚至他高进,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林远骑在马上,缓缓走进了黑风口。
峡谷里,一片寂静。
只有风声,和两侧崖壁上偶尔滚落的碎石声。
王冲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些被张猛的人处理掉的瓦剌伏兵尸体,和堆积如山的滚石檑木,后背阵阵发凉。
他无法想象,如果当时自己是先锋,带着大部队冲进来,会是怎样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他看向林远的背影,眼神里除了敬畏,更多了一丝狂热。
跟着这样的将军,何愁大事不成!
大军在山洞前停下。
浑身是血的高进,快步迎了出来。
他单膝跪在林远马前,双手将那个木盒,高高举过头顶。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将军!幸不辱命!”
“末将已全歼洞内一百一十三名瓦剌残兵,缴获兵甲无数!”
“并……并发现此物!”
林远没有去看那个木盒。
他的目光,落在了高进身上。
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高进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头埋得更低。
“伤亡如何?”林远开口,声音平静。
“回将军,冲锋时无人伤亡!”
高进的腰杆挺直了一分。
“清剿洞内残敌时,阵亡三人,伤十七人!”
林远点了点头。
“五百对一百,还死了三个,伤了十七个。”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高进,你这先锋,当得不怎么样。”
高进的身体一僵,刚刚燃起的火焰,瞬间被浇灭了一半。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远不再理他,伸手从木盒里,拿出了那张信笺。
他展开信纸,看着上面那行字,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将信纸递给王冲。
王冲接过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秦军师,简直神了!”
“他怎么知道您一定会来?”
林远没有回答。
他拿起了那卷丝绸包裹的羊皮纸。
缓缓展开。
那不是地图。
而是一份名单。
一份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的名单。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官职,籍贯,和一些简短的评语。
“镇远关游击将军,高进。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可用。”
“畏孤城守备,王冲。忠厚谨慎,可堪一用。”
“……”
名单的最上方,是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投名状。”
王冲凑过来看了一眼,瞬间面无人色。
这上面,赫然记录着从镇远关到畏孤城,所有中层以上将领的详细信息!
这是一个庞大的情报网络!
秦军师,竟然将整个北境防线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而现在,他把这份足以让整个大周朝堂震动的名单,作为“投名状”,送给了林远。
高进也看到了名单上自己的名字,和他后面的评语。
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羞辱,愤怒,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所有的秘密和弱点,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别人面前。
“有点意思。”
林远终于开口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将名单递还给高进。
“你,就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高进握着那份滚烫的名单,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猛地抬头,看着林远。
“将军,末将……”
“我不管你以前是谁的人。”
林远打断了他。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人。”
他用马鞭,指了指洞里那些瓦剌人的尸体。
“这份投名状,你递得不错。”
“我收下了。”
林远调转马头,不再看他。
“王冲,传令下去,打扫战场,收敛我军将士尸骨。”
“半个时辰后,全军开拔。”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
“去下一个‘补给点’看看,那位秦先生,还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惊喜。”
他的目光,投向了北方那片更加广袤的草原。
这场狩猎,才刚刚开始。
而他,对那个躲在暗处的对手,越来越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