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桀骜不驯的伯颜帖木儿
热浪扑面而来。
烤羊肉的焦香和烈酒的辛辣呛入鼻腔，混成一股野蛮的气息。
林远一步跨入帐内，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隔绝了所有的退路。
帐内的喧嚣，在他进来的瞬间，戛然而止。
十几道凶悍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齐刷刷地钉在他身上。
火盆里的炭火烧得通红，映着一张张轮廓深邃、写满暴戾的脸。
长桌尽头，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身材异常魁梧，即便坐着，也像一头盘踞的黑熊。赤裸的臂膀上肌肉虬结，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疤。
他没有看林远，只是自顾自地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割着面前盘子里的一块烤羊腿。
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威压，却笼罩了整个大帐。
伯颜帖木儿。
瓦剌太师也先麾下，最凶猛的一头狼。
“哈萨尔。”
伯颜帖木儿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像沉闷的鼓声。
“你回来了。”
林远胸膛起伏，学着记忆中草原汉子的样子，右手抚胸，躬身行礼。
“将军，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刻意模仿的疲惫。
伯-颜帖木儿终于抬起头，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锐利如鹰。
他盯着林远，看了足足三个呼吸。
林远没有躲闪，任由那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那张人皮面具上逡巡。
“你的三百亲兵，回来了多少？”伯颜帖-木儿问。
“回将军，战死一百二十七人。”林远回答，数字脱口而出，没有半分犹豫。
他不知道哈萨尔带了多少人，但他知道，一场遭遇战，必须有惨烈的伤亡，才显得真实。
伯颜帖木儿身旁，一个脸颊消瘦、留着山羊胡的将领冷笑一声。
“三百人死了快一半，就带回来百十个俘虏？”
“看来明军的骨头，比我们想的要硬。”
林远转头，看向那个将领。
他认得对方铠甲上的徽记，那是另一个万户长，名叫塔赞，与伯颜帖木儿素来不合。
“塔赞将军说得对。”
林远咧开嘴，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
“明军的骨头确实很硬。”
“所以我把他们的头盖骨，都敲碎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扔在地上。
砰。
布包散开，几件带着血污的明军军官腰牌，滚落出来。
“我们遭遇了明军的斥候主力，不下千人。”
“血战一场，斩了他们一个游击将军，还有五个千总百户。”
“那些俘虏，都是他们的小军官。”
林远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帐里回荡。
将领们看着地上的腰牌，眼神各异。
有惊讶，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嗜血的兴奋。
“干得不错。”
伯颜帖木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
“三百人，冲垮一千明军，还杀了他们的将军。”
“哈萨尔，你没给我丢脸。”
“来，喝了这杯酒！”
一名侍从立刻端着满满一碗马奶酒，送到林远面前。
林远没有接。
他看着伯颜帖木儿，眼神里带着一股狂热。
“将军，酒可以等会再喝。”
“我给您和太师，带回来一件更好的礼物。”
“哦？”伯颜帖木儿来了兴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远身上。
塔赞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哈萨尔，难道你把明军的皇帝抓来了？”
帐内响起一阵哄笑。
林远没有理会塔赞的嘲讽。
他直视着伯颜帖木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没有杀那个游击将军。”
“我把他，活的，带回来了。”
笑声，戛然而止。
整个大帐，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将领，包括伯颜帖木儿，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林远。
活捉一个明军的将军？
在千军万马的冲杀中？
这比阵斩十个将军，还要匪夷所思。
“哈萨尔。”
伯颜帖木儿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知道，欺骗我的下场吗？”
“属下不敢。”
林远躬下身，语气却依旧狂傲。
“那狗东西的骨头太硬，我砍了他三刀，他都没死。”
“我想，一个活的明军将军，比一颗脑袋，更能让太师高兴。”
伯颜帖木儿死死盯着他。
帐篷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我就信你一次。”
他猛地一挥手。
“把人，带上来！”
林远心中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一瞬。
他赌对了。
对这些嗜血好战的瓦剌人来说，一个活的、可以用来羞辱的敌军将领，远比一颗死人头更有价值。
“是！”
林远转身，大步走出帐篷。
帐外，那名叫阿尔斯楞的千夫长正焦急地等待着。
他看到林远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怎么样？将军怎么说？”
林远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向那群被捆绑的“俘虏”。
独眼和林远手下的亲卫们，都低着头，但紧绷的身体，暴露了他们内心的紧张。
林远的目光，飞快地从他们身上扫过。
他需要一个人。
一个眼神足够凶狠，意志足够坚定，能扮演好一个宁死不屈的明军将领的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身上。
那是他的亲卫队长，李虎。
从北境一路杀出来的悍卒，手上的人命，不比帐内任何一个瓦剌将领少。
林远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装作检查他身上的绳索。
他的嘴唇，在李虎耳边，用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吐出几个字。
“进去，别说话。”
“瞪着他们。”
“谁动你，你就啐他。”
李虎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
他抬起头，迎上林远的目光。
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默契和决绝。
林远站起身。
他抓住李虎胸口的衣服，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就他了。”
林--远对着阿尔斯楞喊道。
“把他，带进去！”
阿尔斯楞看着李虎那双仿佛要吃人的眼睛，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好……好凶的明狗。”
他随即又兴奋起来，招呼两个亲兵，一左一右，架起李虎，推搡着走向大帐。
林远跟在后面，重新走入那片光明与黑暗的交界。
当李虎被推入帐篷中央时，所有瓦剌将领的目光，都亮了。
他们像一群看到猎物的饿狼，眼神里充满了残忍和玩味。
李虎被两个瓦剌兵死死按在地上，但他依旧拼命挺直了脊梁。
他满身泥污，衣衫破烂，头发凌乱，嘴角还带着血迹。
可那双眼睛，却像燃烧的炭火，死死地瞪着主位上的伯颜帖木儿，充满了不屈和仇恨。
“好！”
伯颜帖木儿一拍桌子，大笑起来。
“果然是条好狗！”
“哈萨尔，你立了大功！”
他看向林远，眼神里满是赞许。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赏你十个女人，一百头羊！”
林远抚胸躬身。
“谢将军！”
“但我现在什么都不要。”
“等我撬开他的嘴，问出明军主力的位置，再来向将军讨赏！”
他的话，让伯颜帖木儿笑得更加开怀。
“好！有志气！”
“不愧是我伯颜帖木儿的兵！”
一旁的塔赞，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他看着哈萨尔大出风头，心中嫉妒的火焰熊熊燃烧。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李虎面前。
“一个将死之人，还这么硬气。”
塔赞抽出腰间的短刀，用刀背拍了拍李虎的脸。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在明军里，是什么官职？”
李虎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瞪着塔赞，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吼。
“不说话？”
塔赞的脸色冷了下来。
“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开口了。”
他举起短刀，就要向李虎的手臂刺去。
“住手！”
林远突然开口。
塔赞动作一滞，回头看向林远，眼神不善。
“哈萨尔，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想护着这个明狗？”
“塔赞将军误会了。”
林远笑了笑，走了过去。
“这么好玩的猎物，一刀杀-了，或者弄残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他走到李虎面前，蹲下身。
“我的人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带着亲兵断后，好让明军主力逃跑。”
“这种硬骨头，寻常的法子，对他没用。”
“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哦？”塔赞冷笑，“那你有什么高见？”
林-远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李虎。
他忽然伸出手，闪电般捏住了李虎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
李虎剧烈挣扎，却无法挣脱那铁钳般的手指。
林远的手指，在他的口腔里探寻着。
片刻之后，他收回手，摊开掌心。
一枚被磨得极为光滑的毒丸，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看到了吗？”
林远站起身，将毒丸展示给众人看。
“这种明军的死士，牙里都藏着毒。”
“一旦被俘，或者受刑不过，就会立刻自尽。”
“你刚才那一刀下去，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大帐内，一片哗然。
所有瓦剌将领，看着林远手心的毒丸，再看看地上依旧在怒目而视的李虎，眼神都变了。
他们看林远的眼神，从之前的审视和怀疑，变成了真正的佩服。
这个哈萨尔，不仅勇猛，而且心细如发。
连这种细节都能发现。
伯颜帖木儿的眼中，异彩连连。
他越看林远，越觉得满意。
“哈萨尔，你说得对。”
“这样的人，确实不能急。”
他看向塔赞，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满。
“塔赞，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塔赞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狠狠地瞪了林远一眼，却不敢反驳伯颜帖木儿，只能悻悻地退回自己的座位。
林远将那枚毒丸，随手扔进火盆里。
他拍了拍李虎的脸，像在安抚一头野兽。
“别急。”
“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玩。”
说完，他直起身，重新面向伯颜帖木儿。
“将军，人已经带到。”
“如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伯颜帖木儿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帐内的地图。
那是一张巨大的，用兽皮绘制的草原地图，上面用各种颜色的标记，标注着山川、河流，以及双方的兵力动向。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哈萨尔，你这次遭遇明军主力的斥候，立了大功。”
他的声音，在大帐内回响。
“现在，我要再交给你一个任务。”
林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请将军吩咐！”
伯颜帖木儿的手指，停在地图上的一个点。
那个点，距离鹰嘴崖不足百里。
正是林远推测的，他的兄弟们可能藏身的那片区域。
“你对明军的战法，比我们都熟。”
“你对这片地形，也刚刚走过一遍。”
伯颜帖木儿抬起头，目光如炬，直刺林远的心底。
“你过来。”
“告诉我，你是在哪里伏击了他们？”
“然后，再告诉我，你觉得，那支逃掉的明军主力，现在最有可能，藏在哪个山沟里？”
轰！
林远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
来了。
最致命的考验，来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帐篷里，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有好奇，有期待，也有像塔赞那样，幸灾乐祸的审视。
他面前，是敌军的最高指挥部。
他脚下，是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战略地图。
他身后，是他忠心耿耿、生死与共的兄弟。
一个回答。
一个错误的回答，他会立刻被乱刀分尸。
一个正确的回答，他身后那支在冰冷的荒原上苦苦等待他的军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远缓缓抬起头，迎上伯颜帖木儿的目光。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表情。
“将军。”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给您看一样东西。”
“一样，我从那个明狗将军身上，搜出来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