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此战的根基
那股不祥的预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毫无征兆地攥住了林远的心脏。
不是战场上那种对危险的直觉。
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刺痛,带着背叛的寒意。
他猛地转头,望向南方。
大明边墙的方向。
那里,是他的后方,是他此战的根基。
“大人,怎么了?”
王坚的声音透着关切,他从未见过林远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张脸上没有了面对千军万马时的从容,只剩下一种冰封万里般的森然。
林远没有回答。
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了那枚代表锦衣卫指挥使亲授的玄铁令牌。
令牌入手冰凉。
但在他的感知中,一道细微的,血色的裂痕,仿佛正从令牌内部,无声地蔓延开来。
这不是物理的裂痕。
是某种共鸣,是某种警告。
是他留在后方的人,出事了。
而且是大事。
“张武,王坚,岳峰!”
林远的声音变得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
三人齐声应道,心头猛地一跳。
“战场交给你们。”
林远目光扫过那些重新集结的降兵,最后落在阿史那云身上。
“阿史那云。”
“奴在。”
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林远身后。
“带着你的人,收拢所有能动的战马,在这里休整。”
林远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这片战场,无论是谁。”
阿史那云深深低下头。
“遵命,主人。”
他听出了林远话语里那股即将焚毁一切的怒火。
林远不再多言。
他转身,走向一匹尚有余力的战马。
“亲卫队,跟我走!”
他翻身上马,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仅剩的十几名亲卫立刻跟上,他们是这场血战中幸存下来的精英,每个人都带着一身的煞气。
“大人,我们去哪?”一名亲卫问道。
“回家。”
林远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向着南方狂奔而去。
十几骑卷起一道烟尘,迅速消失在晨曦的微光中。
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战场,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风在耳边呼啸。
林远伏在马背上,将速度催发到了极致。
他胸口那股被攥紧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不是草原上的敌人。
黑山虽然可怕,但他已经败退,短时间内无法构成威胁。
危险,来自长城之内。
来自他本应最信任的,大明的军队。
他想起了那个叫郭勋的,大同总兵。
想起他那张看似热情,实则带着一丝挥之不去傲慢的脸。
想起他承诺的策应,却迟迟不见踪影。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林远心中疯长。
战马在哀鸣,它的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
林远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在落地前,已经从另一名亲卫手中夺过缰绳,换上了一匹新马。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片刻停顿。
他们跑死了三轮战马。
当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即将被黑暗吞噬时,一座雄伟的关城,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威远堡。
林远的心,沉到了谷底。
关城的城门,紧紧关闭着。
城墙之上,人影绰绰,旌旗招展。
但那些旗帜,不是他留下的飞鱼旗。
而是大同镇的狼头军旗。
城墙外面,一片开阔地上。
数百人被圈禁在一起,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他们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许多人身上还缠着带血的布条。
那是他留守在威远堡的后勤兵士,还有第一批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员。
此刻,他们已经被缴了械,被数百名手持长枪的大同镇兵卒,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管着。
在营地的角落,几块粗糙的白布盖在地上,勾勒出人形的轮廓。
死了。
有人死了。
林远勒住战马,身后的亲卫也纷纷停下。
一股火山即将喷发的恐怖气息,从林远身上散发出来。
他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着那座紧闭的城门走去。
城墙上的人,终于发现了他。
一阵骚动。
片刻后,一个身穿山文甲,体态臃uncanny的将领,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现在城头。
正是大同总兵,郭勋。
郭勋看到林远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所取代。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传遍城下。
“来者可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林远?”
林远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穿过那些冰冷的枪尖,落在了自己那些兵士的身上。
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屈辱,愤怒,还有一丝绝望。
他看到一名伤兵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旁边一个garrisonsoldier一脚踹倒在地。
那个士兵的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林远的脚步,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城墙上的郭勋。
那眼神,让郭勋心头一寒。
“林指挥,你回来的正好。”
郭勋强自镇定,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
“你擅自出关,勾结鞑靼降部,在草原引发大战,如今已被人弹劾。”
“兵部与内阁已有旨意,命本官彻查此事。”
“在你洗清嫌疑之前,你的人,你的战利品,全部由我大同镇暂时接管。”
他指了指林远。
“现在,请林指挥和你的部下,立刻放下兵器,入城接受调查!”
他的声音很大,充满了官腔。
仿佛他才是正义和法理的化身。
林远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郭勋。”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的人,谁让你动的?”
郭勋脸色一沉。
“林远!注意你的言辞!本官是奉旨行事!”
“我再问一遍。”
林远的目光,移向了角落里那几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他们,是怎么死的?”
郭勋还没说话,他身边一个副将便抢着开了口,脸上带着一丝邀功的得意。
“回林大人,这几个刁民,拒不配合调查,还敢反抗,已被我等当场格杀!”
“是为,杀鸡儆猴!”
话音落下。
整个世界,安静了。
风停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城墙下的那些大同镇兵卒,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看见,那个叫林远的男人,动了。
不,他没有动。
他只是消失了。
前一刻还在十几丈外。
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那个副将的面前。
在戒备森严的城墙之上。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上来的。
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
“你”
那个副将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脸上的得意凝固成了极致的恐惧。
林远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头盔上。
那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艺术品。
“你说,杀鸡儆猴?”
咔嚓。
一声轻微的,像是捏碎一个核桃的声音。
副将头上的精钢头盔,连同里面的整个头颅,被硬生生捏成了一团扭曲的铁饼。
红的,白的,从头盔的缝隙里,缓缓渗出。
林远松开手。
那具无头的尸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城墙上,死一般的寂静。
郭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林远,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他身边的亲卫,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握着刀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你你敢在关城之上,袭杀朝廷命官!”
郭勋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你想造反吗!”
林远没有看他。
他转身,俯瞰着城下。
俯瞰着那些惊恐万状的大同镇兵卒。
俯瞰着自己那些眼中重新燃起火焰的部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的人,都听着。”
“捡起你们的兵器。”
“谁敢拦你们,就杀了谁。”
城下,先是一愣。
随即,一名断了手臂的伤兵,用仅剩的一只手,从地上抄起一把朴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的眼中,是疯狂的火焰。
“杀!”
一声嘶吼。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所有被缴械的林家军士,都动了。
他们冲向那些看守他们的兵卒,用拳头,用牙齿,用一切能用的东西,夺回自己的尊严和武器。
场面,瞬间失控。
“拦住他们!给我拦住他们!”
城墙上,郭勋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放箭!给我射死那些叛军!”
城墙上的弓箭手,慌乱地举起了弓。
可他们的箭,还没来得及搭上弦。
一道黑色的刀光,在他们面前一闪而过。
噗噗噗!
一排弓箭手,捂着自己的喉咙,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他们的脖子上,都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林远收回绣春刀,刀身上,一滴血都没有。
他缓步走向瘫软在地的郭勋。
“现在,轮到你了。”
郭勋彻底崩溃了。
他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嘴里语无伦次。
“别杀我别杀我!这是误会!都是误会!”
“我是朝廷任命的总兵你杀了我,就是谋反!就是与整个大明为敌!”
林远停下脚步。
他看着这个丑态百出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功劳,是你们的。”
“黑锅,是我背的。”
“我的人,就活该被你们当成猪狗一样宰杀,来换你们的顶戴花翎?”
林远的声音,越来越冷。
“谁给你的胆子?”
郭勋浑身一颤,他从林远的话里,听到了一丝转机。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喊道。
“是是宫里!是司礼监的王公公!”
“他传了密旨,说你拥兵自重,功高震主,让我在必要的时候,接管你的一切!”
“林大人,我也是奉命行事啊!我们是自己人!”
林远沉默了。
司礼监,王振。
那个权倾朝野的宦官。
原来,真正的敌人,不在草原。
而在京城,在紫禁城里。
郭勋见林远沉默,以为他被镇住了,胆子又大了一点。
“林大人,你看,这都是一场误会。只要你放了我,你斩杀小王子的功劳,我一个字不抢,全都上报给你!”
“你的人,我立刻放了,还给他们最好的伤药!”
“我们联手,这北疆,就是你我二人的天下!”
他试图站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远看着他。
然后,一脚踹出。
咔嚓!
郭勋的膝盖,被直接踹得粉碎。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抱着腿在地上翻滚。
“你以为,搬出王振,就能活命?”
林远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缓缓用力。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错了。”
林远的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你只是让我知道,杀你,还不够。”
他低下头,在郭勋耳边轻声说道。
“我会带着你的头,去京城。”
“我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问那位王公公。”
“谁说,功臣必须死?”
郭勋的眼睛,因为恐惧和剧痛而暴凸出来。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远抬起了手中的绣春刀。
刀锋,对准了郭勋脖子。
就在这时。
城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道身影,单人独骑,从远处的官道上疾驰而来。
“住手!”
一声清亮的女子喝声,划破了混乱的夜空。
“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