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赫的手,很稳。
那苍白的皮肤下,不再有青色的血管凸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大理石般冷硬、致密的质感。
他试着握了握拳。
空气在他掌心被捏爆,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响。
没有动用任何真气,单纯是肉体的力量。
这种感觉,很陌生。
视野变了。
世界变了。
他抬起头,看向四周。
广场上,那些曾经跟他一起出生入死,又刚刚一起经历了一场“集体进食”的弟兄们,也都陆续完成了蜕变。
赵四是变化最大的。
即便收缩了那种怪物的形态,他现在的人形,也足有两米五高。
浑身的肌肉像花岗岩一样堆砌着,皮肤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铁灰色,光是站在那里,就像一座移动的铁塔。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咧嘴一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尚未散去的血腥气。
“舒坦。”
赵四吐出两个字,声音像是在瓮里敲大鼓。
“感觉还能再吃一头。”
听到这话,周围几个刚刚恢复人形的士兵,眼中竟然真的闪过了一丝意犹未尽的绿光。
那是食欲。
是对能量,对生命,最原始的贪婪。
王赫心里一惊。
他立刻看向那个站在废墟前的男人。
林远。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手里把玩着一颗只有核桃大小的黑色珠子。
那是“镇国之殇”那颗巨大的独眼,被他彻底提炼、压缩后的产物。
所有的怨念,所有的毁灭意志,所有的金属精华,都被封锁在了这小小的珠子里。
林远随手将珠子揣进兜里,就像揣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然后,他转过身。
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那种被深渊凝视的感觉,让刚刚有些膨胀、甚至有些躁动的众人,瞬间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吃饱了。”
林远淡淡地开口。
“就该干活了。”
干活。
这个词,让王赫的神经瞬间紧绷。
在这里,干活,只有一个意思。
杀人。
“大人”
王赫上前一步,声音恭敬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那个怎么处理?”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个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张辅。
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都指挥使,此刻正瞪大着眼睛,嘴角流着涎水,眼神空洞地看着天空。
他的世界观,他的骄傲,他的理智,都在刚刚那场荒诞的“进食”中,彻底崩塌了。
他疯了。
林远连头都没回。
“垃圾。”
他丢下两个字,抬脚向广场外走去。
“没营养的东西,不用吃。
王赫愣了一下。
随即,他明白了。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杀戮,是为了进食。
而张辅,这个已经彻底废掉的疯子,连作为“食物”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比杀了他,更残忍。
“走。”
王赫一挥手,带着二十多个刚刚新生的魔神,跟上了林远的步伐。
广场外。
是一条宽阔的青石大道,直通都指挥使司的正门。
此刻。
这条大道上,并不空旷。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铠甲的摩擦声,兵器的碰撞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之前的动静太大了。
那颗黑色的太阳,那恐怖的爆炸,那怪物的嘶吼。
整个安鼎城的驻军,都被惊动了。
黑压压的人头,堵住了大道的尽头。
那是安鼎城最精锐的“黑甲军”。
足足三千人。
列成了最严密的战阵,盾牌如墙,长矛如林。
在他们身后,还有数不清的弓弩手,甚至还有几架刚刚被推出来的重型床弩。
杀气,冲天。
为首的一名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面色凝重。
他看着那个从废墟烟尘中缓缓走出来的黑衣年轻人,握着缰绳的手,全是冷汗。
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但他能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正随着那个年轻人的靠近,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了过来。
“站住!”
将领厉声喝道,试图用吼声来驱散心中的恐惧。
“都指挥使司重地!擅闯者,杀无赦!”
“放箭!准备放箭!”
随着他的命令。
“崩!崩!崩!崩!”
弓弦震动的声音,连成一片。
漫天的箭雨,如同黑色的蝗虫群,铺天盖地地,向着林远等人,覆盖而来。
林远,没有停。
甚至连步伐的频率,都没有变。
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吵。”
一个字。
他身后的影子,突然活了。
原本只是拖在地上的,淡淡的黑影。
在这一瞬间,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狂暴的生命力。
它疯狂地拉长,扩散,扭曲。
并没有变成什么盾牌或者屏障。
而是化作了一张,巨大的,覆盖了半条街道的,深渊巨口。
那张巨口,对着漫天的箭雨,猛地一吸。
“呼——”
没有金铁交击的声响。
数千支精钢打造的利箭,在接触到那片黑影的瞬间,就像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激起。
那片黑影,在吞噬了箭雨后,似乎变得更加浓郁,更加深邃。
它像一条吃到了开胃菜的巨蟒,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然后,继续向前蔓延。
骑在马上的将领,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看到了什么?
影子吃掉了箭?
“这这是什么妖术?!”
他惊恐地大叫。
“床弩!发射!给我轰碎他!”
“崩——!!!”
几声更加沉闷的巨响。
三根足有儿臂粗细,长达两米的精钢弩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轰向了林远。
这种威力,就算是城墙,也能轰出一个大洞。
就算是宗师级的高手,也不敢硬接。
林远依旧没有停。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那几根弩枪一眼。
他只是,继续走着。
在他身后。
赵四动了。
他那庞大的身躯,并没有展现出笨拙,反而带着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爆发力。
他一步跨出,直接挡在了林远身前。
面对那三根足以洞穿山石的弩枪。
他没有躲。
也没有用武器。
他只是,张开了双臂。
像是在迎接久别的老友。
“来!”
他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
“噗!噗!噗!”
三根弩枪,精准地,轰在了他的胸口和腹部。
巨大的冲击力,推着他的身体向后滑行了半米,在青石地面上犁出了两道深沟。
但是。
弩枪,没有穿透。
它们就像钉在了最坚硬的合金钢板上,只刺入了不到三寸,就被死死地卡住了。
赵四低头,看着胸口那三根还在颤抖的弩枪。
他伸出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握住其中两根。
“咔嚓。”
随手折断。
然后,他把断掉的弩枪头,从肌肉里拔了出来。
没有血。
伤口处,黑色的肉芽疯狂蠕动,眨眼间,就愈合如初。
甚至连个疤痕都没留下。
“这就是劲儿?”
赵四把玩着手里的断铁,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失望的表情。
“给爷挠痒痒呢?”
他对面的黑甲军,死寂一片。
三千人。
三千个身经百战的精锐。
此刻,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肉身抗床弩?
这还是人吗?
“怪物”
那个将领喃喃自语,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嘶鸣着,不断后退。
“撤快撤”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送死。
但,林远没有给他们机会。
“既然来了。”
林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就别走了。”
他停下脚步。
站在距离军阵还有五十米的地方。
他看着那三千个鲜活的生命。
那是一团团,燃烧着的,虽然微弱,但数量庞大的,生机。
“饭后运动。”
他说。
然后,他身后的影子,骤然炸开。
不再是一张嘴。
而是化作了无数条,黑色的,触手。
它们贴着地面,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跨越了五十米的距离,冲进了密集的人群中。
杀戮,开始了。
不。
应该说,收割,开始了。
那不是战斗。
那是黑色的墨汁,滴进了一盆清水里。
黑影所过之处,没有任何惨叫。
因为太快了。
一个士兵举起盾牌,黑色的触手直接穿透了盾牌,穿透了他的铠甲,穿透了他的身体。
然后,从他的后背钻出,带走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他的身体,瞬间干瘪,化作一具干尸,倒在地上。
触手没有停留,继续穿透下一个,再下一个。
一串。
两串。
十串。
眨眼之间,最前排的数百名士兵,就像被收割的麦子,齐刷刷地倒下。
“啊——!!!”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
恐惧,像瘟疫一样爆发。
阵型瞬间崩溃。
士兵们丢下兵器,哭喊着,推搡着,想要逃离这片地狱。
“别跑啊。”
王赫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军阵的后方。
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他的双手,已经化作了那对狰狞的利爪。
眼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大人说了,别走了。”
他轻轻一挥手。
数道黑色的风刃,横扫而出。
十几个刚刚转身想要逃跑的士兵,身体还在奔跑,脑袋却已经飞上了半空。
鲜血喷涌。
但这鲜血并没有落地。
而是被空气中无形的吸力牵引着,化作血雾,飘向了王赫,被他贪婪地吸入鼻腔。
“虽然味道淡了点。”
王赫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陶醉。
“但胜在量大。”
“杀!”
赵四和其他二十多个魔神,也冲进了人群。
虎入羊群?
不。
是绞肉机,扔进了豆腐堆。
赵四每一拳挥出,都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他不讲究什么招式,就是纯粹的力量碾压。
碰到就死,擦着就伤。
一个士兵试图用长矛刺他,长矛刺在他身上火星四溅,赵四反手抓住那个士兵的脑袋。
“啵。”
像捏碎一个西红柿。
其他的士兵,也展现出了各自诡异的能力。
有的身体化作流体,在人群的缝隙中穿梭,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地碎尸。
有的长出了骨刺,像一只刺猬一样滚入人群,瞬间清空一片区域。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安鼎城的长街,变成了修罗场。
鲜血染红了青石板,顺着排水沟,汇聚成河。
林远,却依然只是走着。
他没有再动手。
他走在血泊中,鞋底却没有沾上一滴血。
那些鲜血,那些尸体散发出的死气,只要靠近他三尺之内,就会自动分解,化作纯净的能量,被他吸收。
他就这么走着。
穿过惨叫的人群。
穿过飞舞的残肢。
穿过绝望的哀嚎。
他的表情,始终平静如水。
仿佛他不是走在尸山血海里,而是走在自家后花园的闲庭信步。
偶尔,有几个杀红了眼的军中高手,怒吼着冲向他。
“恶魔!纳命来!”
一个先天巅峰的高手,手持重剑,凌空劈下。
剑气纵横,声势惊人。
林远连眼皮都没抬。
他只是随手一挥。
就像赶走一只苍蝇。
“啪。”
那个高手的身体,在半空中突然僵住。
然后,从内部炸开。
黑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他,连渣都没剩下。
“太弱。”
林远评价道。
他继续向前。
三千黑甲军。
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崩溃,消亡。
最后,只剩下那个骑马的将领。
他跌坐在地上,战马早就跑了。
他看着周围满地的尸体,看着那二十多个浑身浴血、如同恶鬼般的怪物,看着那个一步步走来的黑衣青年。
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你你们”
他颤抖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远走到了他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是林远。”
林远平静地回答。
“来接管这座城的。”
说完。
他没有杀这个将领。
因为没有必要了。
他抬起头,看向长街的尽头。
那里,是安鼎城的内城门。
而在城门之上,正站着几个人。
那是安鼎城里,最后的,也是最强的几股气息。
几大家族的家主。
几大宗门的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