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大门被人用巨力一脚踹开。
门板碎裂,木屑纷飞。
郭嘉与戏忠并肩而入,身后是甲胄鲜明、手持神臂弩的士卒,肃杀之气瞬间灌满了整个庭院。
张绣紧随其后,手按腰间佩剑,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当他们的目光投向正堂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堂内,没有想象中的困兽之斗,没有最后的疯狂抵抗。
只有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并肩倒在血泊之中。
孙策与周瑜。
他们的身体靠在一起,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孙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悲凉与自嘲的笑意。
而周瑜,俊美的面容上,则是一种释然与平静。
两人手中紧握的长剑,剑刃上还滴着血,剑尖却指向自己。
在他们身旁,是两个被狠狠摔碎的酒杯。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与清冽的酒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悲壮的氛围。
即便是作为胜利者,作为敌人,看到这般刚烈决绝的一幕,张绣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戎马半生,见过无数死亡,却从未见过如此的场景。
“这……”
张绣喉结滚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戏忠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也只剩下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孙伯符,周公瑾,皆是人杰。”
郭嘉的目光扫过两人至死都未曾松开的手,眼神复杂难明。
他缓缓走上前,在血泊前站定。
他没有去看那致命的伤口,而是凝视着两人死不瞑目的双眼。
那双眼中,有未尽的霸业,有不甘的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英雄末路的解脱。
“对手,值得尊敬。”
郭嘉低声说了一句。
他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拂过两人的眼睑,为他们合上了双眼。
“传令下去。”
郭嘉直起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收敛二人尸身,以棺椁盛之,不可怠慢。”
“是!”
张绣抱拳领命,看向那两具尸体的眼神里,多了一分由衷的敬意。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快步从府外跑了进来,神色古怪地禀报道:
“报!”
“军师,府外……府外孙氏族人,由吴夫人带领,前来请降。”
话音刚落,府衙门口便出现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素服,面容憔悴却依旧不失雍容的妇人。
正是孙坚之妻,孙策之母,吴夫人。
她的身后,跟着一群孙家的老小。
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面色沉静,嘴唇抿得紧紧的,正是孙权。
还有一个更小的女孩,被侍女牵着,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与茫然,那是孙尚香。
吴夫人手中,捧着一个木盘。
盘中,是孙氏的宗谱,以及代表江东治权的太守印信。
她一步步走进正堂,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当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被白布草草盖住、却依旧渗出鲜血的两具身形上时,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策儿……”
吴夫人发出一声泣血般的低唤,眼前一黑,身体便向后倒去。
“夫人!”
身旁的侍女和孙权眼疾手快,死死扶住了她。
“母亲!”
孙权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他的眼神,却死死盯着郭嘉和戏忠,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吴夫人被掐了人中,悠悠转醒。
她没有再去看儿子的尸身,那一眼,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推开搀扶的孙权,挣扎着跪倒在地,将手中的木盘高高举过头顶。
“罪妇吴氏,携孙氏全族,献江东印信、宗谱,请降。”
她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回荡在空旷的正堂里。
“还请王师,看在吴郡十数万生民份上,止息干戈。”
说完,她深深叩首,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她身后的孙氏族人,也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哭泣声与抽噎声此起彼伏。
郭嘉没有立刻去扶她。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值得尊敬的母亲,然后从怀中,缓缓取出了一卷早已备好的王令。
他展开王令,目光扫过堂下跪着的孙氏族人,以及门外那些探头探脑、神色各异的江东世家代表。
“冀王令!”
瞬间,整个府衙内外,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决定他们命运的时刻,到了。
“孙策,勇冠三军,有霸王之姿,本可为国之栋梁。”
王令的开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竟然不是严厉的斥责,而是肯定。
吴夫人和孙氏族人眼中都闪过一丝错愕。
“然,其不思报国,割据吴郡,兴无名之师,抗拒天兵,致使江东生灵涂炭,百姓流离。”
郭嘉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严厉无比。
“此乃取死之道,罪不容赦!”
“按律,孙坚、孙策一脉,当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满门抄斩”四个字,如同四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孙氏族人的心头。
不少人当场就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吴夫人更是浑身一颤,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就连那些前来观望的江东世家,也感到一阵心悸。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一场血腥的清洗,即将在吴郡上演。
郭嘉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顿了顿,才继续念道:
“然,冀王仁德,念吴夫人深明大义,曾苦心劝谏其子,有保全江东之心。”
“特法外开恩,从轻发落!”
这一个“然”字,让所有人绝望的心,又被猛地提了起来。
吴夫人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郭嘉。
“判!”
郭嘉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剥夺孙坚、孙策一脉所有爵位、官职,贬为庶民!”
“所有家产田产,尽数充公!”
“孙氏本族,即日启程,全族迁往交州安置,永世不得踏足江东故土半步!”
“其余旁支,凡未参与抵抗者,既往不咎!”
王令宣读完毕。
整个正堂,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满门抄斩,只是贬为庶民,流放交州。
这个结果,对于孙氏族人来说,无疑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他们瘫在地上,悲喜交加,放声大哭。
而对于顾雍、陆晏那些江东世家来说,这道王令,则让他们彻底放下了心。
只惩首恶,不搞株连。
这位新主人的手段,既有雷霆之威,又有怀柔之恩。
他们知道,自己赌对了。
郭嘉收起王令,递给身旁的亲兵。
他走到戏忠身边,两人并肩看着堂中这人生百态的一幕。
戏忠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郭嘉,压低声音道:
“奉孝,主公这招,可真是……”
“这是将一头猛虎,贬为了家犬,再扔到最荒芜的院子里。”
郭嘉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是啊。
诛杀孙家,天下人只会说他刚烈。
但让他全族活着,以庶民的身份,被流放到蛮荒之地。
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屈辱,远比一刀杀了他们,更让人畏惧。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恩威并施,杀人诛心。
三日后。
富春城南门外,一支萧索的队伍,在官兵的押解下,缓缓向南而行。
队伍里,是孙家的男女老少。
他们穿着粗布麻衣,乘坐着最简陋的牛车,脸上写满了茫然与绝望。
吴夫人坐在车上,怀里抱着年幼的孙尚香,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
就在队伍即将消失在官道尽头时。
车上的少年孙权,忽然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那巍峨的富春城墙。
他的脸上没有泪水,没有悲伤。
在那双与年龄不符的深邃眼眸里,没有孩童该有的天真,只有一片阴沉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