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珪的指尖触到信封时,是牛皮纸的粗粝感。在火漆碎裂的脆响中,一卷泛黄的硬黄纸,在他手中徐徐展开。
是一幅以朱砂、松墨绘就的《安东两山两水,西进大鲜卑山西部(赤峰,通辽)战略总图》。
图中,大鲜卑山(大兴安岭)如苍龙脊骨纵贯纸北,小鲜卑山似卧虎盘踞东南,水系则是以黑水(黑龙江)为经,辽水为纬,支流如毛细血管密布其间,精细的让他手指微微颤抖。
尤其是黑水上游的乌罗护川,松漠,室韦山这片整个突厥左贤王所在的大片草原区域。
不是,李牧怎么有如此精密的水系图?
张守珪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中的地图,疑窦丛生。
水系图代表什么?
一水养百邑!
不管是种地的汉民,还是劫掠的胡人全都居住在水边,尤其是胡人,对水依赖更甚。
这几乎相当把东胡大草原,也就是如今的左贤王所部探查的清清楚楚,进攻只需要沿着这些水,一个个部落进行攻灭!
他来到安东都护府接任大都护,已然在这边快经营五年了,其对整个安东都护府的攻略,几乎算是照搬李牧在大宛镇的攻略。
以水路为枢纽,以土地,粮食为核心,先把安东都护府统治极为薄弱进行深入,做到粮饷自给自足,清除一片根据地,再谋其他。
而李牧当时便是以两条河流为基础,这才牢牢控制住大宛镇。
自然对此极为震惊。
“狗儿去把牛仙客找过来!”
张守圭向帐外义子喊道,牛仙客作为他的长史,自然要让他来比对一下自己绘制了三年的辽东水系图,看看李牧这一幅山川水脉图是否是真的。。
整个东北辖区的汉人,总数仅仅只有不到六万。
而杂胡有多少?
最少上百万人!
光聚集在营州,平壤周围的契丹别部,,散居粟末水(松花江)的靺鞨分支,活跃大鲜卑山东麓,与黑水靺鞨争夺牧场,室韦杂种,更有高句丽遗民,聚居辽东半岛(今大连、丹东)。
还有被靺鞨和室韦同化的突厥流散部把营州,平壤周围围成一圈的杂胡就不下于二十万,
简直跟当初他任碎叶镇守时一模一样,只不过胡人由突骑施人,粟特昭武九姓一族,换成了辽东这些通古斯和匈奴,以及高句丽这些杂胡混种。
他自然要照搬李牧当初治理大宛的办法,移民加屠戮,争夺汉人的生存空间。
先搜捕周边的杂胡,以他们为奴进行官屯。
但是没想到这些人全都太过彪悍,根本不是那些经商的粟特人好奴役,差点被他给玩脱了。
人口真的太少了,没有办法,民屯既然暂时不行,那就进行官屯,军屯。
粮草自给自足,经济自主,大量的进行分田到户,才能让根基足够强大,他可是亲眼看着李牧如何以三千人一步一步崛起的。
而所谓的官屯,军屯便是直接把土地所有权分到所有的汉军手中。
直接大量的抓捕奴隶来进行集体耕种,汉军则是如李牧当初那般,直接进行精锐化,随后,他先设营州仓,又设燕郡屯(今锦州附近)。
因为周围都是丛林,这些奴隶非常容易逃跑,而且奴隶的数量也远远不够。
他也只能学李牧那般不要脸了以铁锅,丝绸,盐,瓷器等物,进行大量的奴隶贸易转口贸易,又专门在军中开设捕奴队来抓捕。
奴隶容易逃跑,也极为凶悍?
那就学李牧当初在安西,直接把所有奴隶大脚趾砍掉,这样种地的话就跑不快,就算女人也能追上!
反正就是对李牧当初做的事情一顿照抄。
唯一让他耿耿为怀的是治权公司其实说到底,还是移民的汉人人口问题。
整个汉人在这里真的是太少了,没有这个基本盘,他就算打下在大的土地,也根本站不住脚。
开元七年,当他用奴隶解决了基础的军粮问题后,后面的战略规划是彻底灭了新罗,
对他来说,新罗的王都地区土地肥沃,是一个巨大的粮仓,不但能解决后路威胁,这些新罗人还极为温顺,
另一个,自然是他的大战略夺取了这里那么整个辽东,营州,辽河流域便能够连成一体,以勃海,以河流,以战船连接成一体。
如果能成的话,那么就相当于开元六年,李牧彻底掌握了大宛,碎叶,伊犁等七河流域!
他也能构建起环渤海屯垦区,到时候不但能做到军粮自给自足,
他可以通过海路,在河南道的密州,即墨县,胶东县等地,那里有大量的无地流民,他不相信没人愿意来这黑土地上种田?
这些可是极为肥沃的黑土地!
他可是也是学李牧,一户也是授田五百亩,甚至想要淘金,也是有金矿可以淘的!
如此两三年后,那么整个安东都护府实力必然大增,而他有了如此的第一桶金。
他的安东攻略,便彻底如当初李牧屯田成功,进入快车道,可以从北向南,水路并进,不断蚕食整个杂胡所处的区域,并能快速消化。
所以,开元七年,他便开始打造船只,开始向即墨,龙口等人口密集等地开始招募流民,无地佃农来进行移民!
但是因为利益分配,他被整个山东士族联合抵制,以官方来逼他就范,事情也就僵在了这里!
也不是他不愿意与其他人分享利益,他的核心利益是分配土地,且参军的大量有产军卒!
而这些狗娘养的,想要直接一口吞下他的核心利益如真的这样,那么在山东的佃农到了安东都护府,还是这些狗娘养的佃农!
没有足够税源,农民没有足够的土地,将士如何用命,如何为朝廷拼命?
将士不用命,他又如何打胜仗?
打不了胜仗,他如何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又如何如李牧那般,出将入相?
他与山东士族闹掰了后,甚至把山东产的盐,都要把他给绝了。
李牧此次在朝中大力打击山东士族,总算是给他出了一口恶气。
李牧如今成了他的榜样!
上马为将,扩地千万里,下马为相当然,李牧现在当丞相还不到一年,虽有‘赛董卓’的恶名传出来,但他对李牧知之甚深,定然是这些狗东西传出的谣言。
反正他如今的人生价值,便是为大唐灭掉东北诸胡,然后饮马瀚海,然后为相两任,他便可以含笑九泉了!
“大将军,此图”从四品安东副都护,并兼任长史的牛仙客,看到桌子上的精细水系图,仔细拿另一张图比对后,牛眼瞪得老大。
要知道,李牧很多学生都在安东都护府任职,而这些人从苦心岛毕业,自然不乏制图高手。
这些年可一直在测量制作军事地图,以作为之后北进战略的参考。
但与李牧送过来的地图,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大将军,不愧是那些军将的校长!”牛仙客只能进行夸奖。
而且两人在这两条水系之末端,发现是李牧对这两个水系,以及黑水最重要的支流粟末水(松花江)的介绍:
东北之水系如人身血脉,贯穿肌理,滋养四方,
黑水(黑龙江)为任脉:自北海(贝加尔湖)发轫,如任脉总摄阴经,北控室韦,南压渤海,凡靺鞨诸部气血皆赖此输布。江口庙街犹“会阴穴”,锁水陆之气机。
粟末水(松花江)为督脉,自长白而下,似督脉总督阳经,渤海国仰此水如婴吮乳,上京龙泉府乃“百会穴”,王气所钟。
辽水为带脉,环束辽东,如带脉约束诸经,营州(朝阳)为“命门穴”,我大唐兵粮秣皆系于此!
“李牧”张守珪看了自己的老搭档,还是觉得改口比较好,如今李牧可不是他当初的下级,也不是当初他的平级,而是如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左相。
接着他指着黑水上游也就是大鲜卑山东麓,那片不管是匈奴,还是柔然,还是如今突厥,全都是左贤王的领地的草原道:“左相,之所以送这水系图,并非是给我们什么好处,而是让老夫还人情啊!”
长史牛仙客顿时一愣,看向张守珪,以及张守珪手上的一封写满字的信问:
“此水系图制作之精确,已算是大好处了至于人情大将军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他很清楚张守圭和李牧算是一笔糊涂账,当初两人互为犄角,这张大将军以人情之事,抬高自身呢!
瞧瞧,今日之左相,当初可是从我麾下出来的呢!
如今身份地位不一样,他自然不能说的太直白,只能是以交情来人前显圣了!
张守圭把信递给牛仙客,走在悬挂地图之前笑了笑摆了摆手道:“水系地图之事,我们有,自然别的节度使也有!”
按照李牧所说,他这水系图是汇集朝廷典藏,再加上之前实地派人去考察,历经三四年才最终绘制而出。
当然,这只是李牧的说辞李牧是从当初穿越带的地图抄的抄地图倒是不费什么劲,费劲的是他必须要把名字改成如今的名字,他可是查了不少资料呢。
“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让老夫帮他实验一条一条能够永远控制漠北草原的新路来!”
“或者说,他想要实验出一条,让我大唐行之有效,如能控制西域一般,控制漠北草原王庭,左部,右部的具体方法出来!”
“也就是控制狼居胥山,燕然山,以及北海的具体方法!”
“他说,如能灭突厥,那么汉军必须要在草原驻军,并牢牢控制整个草原!”
“彻底解决几千年来都没解决的边患问题!”
怎么说呢!
张守圭对于李牧在信中所要达到的目的心中只有震惊。
这直接是要把狼居胥山和燕然山,还有北海直接实控了。
要是当初没和李牧在一起那么多年,以及李牧这些年对安西的治理,以及他一直在创造奇迹,他会直接骂他是个蠢货,是个傻子,是个祸国殃民的奸相!
这根本不可好不好漠南草原还有可能,毕竟有河套之地,与汉地也不远!
但漠北之地,不说白灾,黑灾,还有广阔无边不断增的游牧民族。
不能种地,没有粮食,对种地的汉人族群来说便是最大的难关,
而且还不止如此,漠北乃至北海相距长安万里,中间还有无尽的大漠相隔,那就是一个孤悬海外之地,如何能驻军?
这里面需要解决的问题简直是太多了,除了羁縻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的。
但怎么说呢这放在李牧,这个一直创造奇迹的男人身上来说,却让他不得不慎重且半信半疑的相信他能成!
哎这种人不管做什么都能做成以前不相信他的,这么多年已经不知道被他打脸打了多少次了。
要是能驻军,且能一直移民过去,并彻底解决,那么李牧之功!
此时,就连张守圭对李牧的大魄力,在佩服中,带着一丝丝崇拜之意。
这种人物,几乎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而后世记录这一段历史所有人,估计都要隐没在他那无尽的光辉之下!
当然作为李牧的领路人,同僚,以及下属,估计他自己,也可能因为离李牧够近,而被青史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这怎么可能?”
牛仙客眉头深皱,看向脸色似乎带着一丝光辉的大将军。
“按左相所说,其要点,便在这水系之上!”
张守珪指着如同血脉一般的一条条河流,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