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到了。
杨楠关上电脑，将最后一份文件锁进抽屉。这个简单的动作，在今天做来，却有种奇异的仪式感，仿佛锁上的不仅仅是文件，更是她在裕年集团的过去，那些在阴影中行走、在刀尖上起舞的日子。
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夕阳的余晖透过尽头的玻璃窗，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色。她脚步有些虚浮，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空空荡荡，却又轻飘飘的。
提出辞职了。这句话在她心里回响。她真的说出口了，而陈裕年……竟然“成全”了。
这应该感到轻松，不是吗？像扔掉了一个背负多年、早已不堪重负的包袱。可为什么，这轻松里，掺杂着如此浓烈的不安，像踩在看似坚固、实则暗藏裂缝的冰面上，每一步都心惊胆战？
她不知道陈裕年平静表象下藏着怎样的算计，不知道他说的“成全”背后是不是一张更大的网。但至少此刻，她走出了第一步。向着有光的方向，迈出了踉跄却决绝的一步。
电梯下行，数字一格一格跳动。杨楠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闭上眼睛。接下来，是更难的关卡——李想。
她该如何对他解释？这个她深爱着、也深爱着她的男人，正满心欢喜地规划着他们的未来，期待着她腹中的宝宝。她该如何告诉他，她刚刚辞去了那份令人艳羡的工作，斩断了与过去最重要的联系，而原因……她却无法和盘托出？
光是想到要面对李想清澈关切的目光，想到要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掩盖真相，杨楠就觉得胸口发闷，一阵窒息般的疲惫涌了上来。
李想的车就停在公司楼下。看到她出来，他立刻下车，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温柔笑意，接过她手里的包，又很自然地替她拉开副驾驶的门。
“累了吧？”他侧身帮她系安全带，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丝淡淡的、令人安心的体温。
“嗯，有点。”杨楠勉强笑了笑，靠进座椅里。李想的体贴像暖流，却让她心中的愧疚和不安越发尖锐。
车子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李想打开了舒缓的音乐，没有多问工作的事，只是偶尔说起今天听到的趣闻，或者对周末的简单计划。他的体贴和包容，此刻像温柔的刀刃，无声地凌迟着杨楠的心。
回到杨楠的公寓。熟悉的空间，充满两人共同生活气息的布置，让杨楠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她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李想卷起袖子，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模样。
“随便弄点吧，不太饿。”杨楠说，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李想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宽肩，窄腰，动作利落。这样一个好男人，阳光，正直，把她捧在手心里……她怎么配得上？又怎么能用谎言和隐瞒，去玷污这份纯粹的感情？
不。杨楠甩甩头，将消极的念头赶出去。她决定辞职，不就是为了配得上他，为了他们的未来能干干净净吗？今晚，暂时忘掉那些烦心事吧。至少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小世界里，让自己放松下来，享受这偷来的片刻安宁。
晚餐简单却可口。李想的手艺向来不错。杨楠强迫自己多吃了一些，脸上也努力挂上轻松的笑意，配合着李想聊些轻松的话题。她讲公司里无关紧要的趣事，听李想说起销售部新来的实习生好像有点心事重重。氛围温馨，仿佛和往常无数个夜晚一样。
但只有杨楠自己知道，她心里那根弦，始终绷着。
饭后，李想去洗碗。杨楠说：“我先去洗澡。”
走进卧室，她脱下职业套装，换上柔软的丝质睡裙。布料滑过皮肤，带来一丝凉意。她拿着睡裙，却没有立刻穿上，而是赤脚走进了浴室。
关上门，反锁。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温热的水流瞬间包裹了全身。浴室里很快蒸腾起白色的水汽，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现实与心事的边界。
杨楠站在花洒下，闭着眼，任由水流冲刷着脸颊、脖颈、肩膀。水很热，却冲不散心头的阴霾。她慢慢擦洗着身体，手指划过肌肤，思绪却飘得很远。
陈裕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最后那句“我会成全你”平静语调下的寒意，自己说出“辞职”时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有未来一片迷茫的不安……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旋转。
突然——
一双手臂，从后面毫无预兆地伸过来，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温热坚实的胸膛贴上了她光裸的脊背。
“啊！”杨楠吓得浑身一颤，短促地惊叫出声，下意识地用手臂环抱住自己，猛地转过身。
氤氲的水汽中，李想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站在她面前，头发和上衣已经被水汽打湿了一些。他显然刚溜进来，身上还穿着居家的t恤和短裤。
“哎呀，吓我一跳！”杨楠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红晕，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别的。
“咋了老婆，吓着你啦？”李想笑嘻嘻地凑近，伸手想帮她擦掉脸上的水珠，眼神里满是促狭和爱意。
“讨厌！人家还没洗完呢！”杨楠撅起嘴，作势要推他出去，手上却没什么力气，反而更像是一种欲拒还迎的邀请。温热的水流溅在李想身上，将他的t恤打湿，贴出结实的胸膛轮廓。
“老婆，我这不是来和你一起洗嘛，节约用水。”李想笑得更加灿烂，手臂一用力，重新将她搂进怀里，湿透的衣物紧贴着她同样湿滑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
“真讨厌……”杨楠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娇软的鼻音，身体却诚实地放松下来，靠进他温暖可靠的怀抱里。浴室里水汽弥漫，温度升高，将那些烦扰的心事暂时隔绝在外。在这个狭小私密的空间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和水流的声响。
深夜，卧室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
激情退去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慵懒而甜蜜的气息。杨楠侧躺着，枕在李想结实的手臂上，整个人被他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圈在怀里。他的另一只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限的爱怜，仿佛能透过肌肤，感受到里面那个正在悄然生长的小生命。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平缓下来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宝贝儿，”李想忽然开口，声音还带着事后的沙哑和满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温柔，“你说，咱们的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期待和喜悦，像所有初为人父的傻爸爸一样，开始幻想孩子的模样。
杨楠的心，像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又像被最细的针尖无声刺了一下。酸涩，甜蜜，愧疚，幸福……种种情绪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让她喉咙有些发紧。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带着一丝娇嗔：“怎么，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都喜欢。”李想毫不犹豫地回答，侧过身，在她光洁的肩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男孩像我，保护你。女孩像你，漂亮又聪明。只要是你生的，是我们的孩子，怎么样都好。”
他的话朴实无华，却像最暖的泉，瞬间淹没了杨楠的心房。黑暗中，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她不敢动，怕泄露了声音里的哽咽，只是更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将脸埋在他肩窝，闭上了眼睛。
李想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细微波动，手臂又收紧了些，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不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拥着她，仿佛拥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夜色温柔，将相拥的两人包裹。杨楠听着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腹部那只温暖手掌传来的温度，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也稍稍松弛了些许。
然而，在这片温馨宁静的夜色之下，辞职带来的不安，对陈裕年的隐忧，以及对未来如何向李想坦白的惶恐，依然像深水下的暗流，无声而执着地涌动，提醒着她，这场关乎命运的风暴，远未真正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