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就自己炼!”
周明的声音不高,却象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青和钱振华的心上。
自己炼
炼钢?!
钱振华整个人都懵了,他看着周明,象在看一个说胡话的疯子。
“厂长,您……您没开玩笑吧?炼钢那可不是和泥巴!那是工业之母!别说咱们厂,就是我们红星厂,那也是靠着苏联专家留下的图纸和几个老师傅摸索了十几年才玩转的!那东西,温度、配比、时间,差一点,出来就是一炉废铁!”
周青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他只知道炼钢厂的炉子像山一样大,火光能映红半边天,那是国家才能干的大事。
“小明,这可不敢瞎搞,万一炸了炉……”
周明没有解释,他只是把那张画满了化学符号和工艺曲线的图纸,推到了钱振华面前。
“钱厂长,您是总工程师,您先看看这个。”
钱振华将信将疑地拿起图纸,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收缩。
作为红星厂的总工,他当然看得懂这是什么。
这是一份……合金钢的生产工艺流程图!
而且是一份他从未见过的,详尽到令人发指的流程图!
从各种原料的化学成分精确配比,到高炉升温过程中每一个阶段的温度、压力、持续时间,再到出炉后淬火、回火的具体操作……每一个数据,都精准得不象是人能写出来的,倒象是从某本绝密的教科书里直接复刻下来的一样。
他越看越心惊,拿着图纸的手都开始发抖。
“这……这是……锰钢?”钱振华的声音都变了调,“高锰耐磨钢?这种东西,国内只有几个大型特钢厂在试验,技术都是保密的!你……你从哪儿搞到的?”
周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钱厂长,以您的经验,如果严格按照这份图纸来操作,成功的可能性,有几成?”
钱振华死死盯着图纸,脑子里无数的数据在疯狂碰撞。
他一遍遍地推演着图纸上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参数。
半晌,他才抬起头,额头上全是汗,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不可思议。
“如果……如果原料的配比能做到象图纸上一样精准,如果炉温的控制能分毫不差……那成功的可能性,不是几成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三个字:“是百分之百!”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炼钢这种充满了变量和经验主义的活,怎么可能会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
可这张图纸上那环环相扣的严谨逻辑,却在无声地告诉他,这就是科学,不容置疑。
周明笑了。
“好,那咱们就干!”
他转向周青:“哥,你马上去联系车,我们去一趟钢铁厂的废料场,我昨天看好的那几堆‘垃圾’,想办法,给我拉回来!”
他又看向钱振华:“钱厂长,借高炉的事,就拜托您了!我需要红星厂那个废弃的小高炉,还有,您帮我请几个厂里炼钢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就说我请他们来,帮我‘掌掌眼’。”
红星机械厂,厂长办公室。
马国邦听完钱振华的来意,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什么?!”?”
“老钱,你没跟着他一起疯吧?那小高炉是咱们早年练手用的,废弃了好几年了!炼钢是闹着玩的吗?他一个搞机械的,懂什么叫冶炼?胡闹!简直是胡闹!”
马国邦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钱振华却把周明那张图纸的复写本递了过去。
“马厂长,您先看看这个。”
马国邦虽然主抓行政,但也是技术员出身,他拿起图纸看了几眼,脸上的表情就从愤怒,慢慢变成了惊讶,最后化为一片凝重。
他看不懂其中最内核的技术细节,但他看得懂这份图纸的专业和严谨。
“这是……小周画的?”
“是他亲手画的。”钱振华郑重点头。
马国邦沉默了。
他想起了周明之前种种化腐朽为神奇的举动。
修好全厂都束手无策的老车床,搞出让地区专家都惊叹的节油技术……
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总有一种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魔力。
他赌不赌?
借出高炉,如果成功了,那是帮了周明一个天大的人情。
可万一失败了,浪费了燃料,甚至搞出了安全事故,他这个厂长,是要背责任的。
最终,马国邦一咬牙,一拍桌子。
“妈的!赌了!”
“我信小周!他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老钱,你放手去办!我把厂里炼钢车间最好的几个老师傅都给你!人手、燃料,你随便用!出了事,我担着!”
……
第二天,红星机械厂西边那个杂草丛生的角落,时隔几年,再次升起了滚滚的浓烟。。
高炉前,站着一群人,气氛却有些诡异。
周明站在总指挥的位置,表情平静。
他的身边,是以钱振华为首的技术团队,人人手里拿着图纸和记录本,一脸严肃。
而在他们对面,是马国邦请来的,红星厂炼钢车间的三位泰山北斗级老师傅。
为首的张师傅,五十多岁,是当年跟着苏联专家建起红星厂第一座高炉的元老,他眯着眼睛,抱着胳-膊,看着周明,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篾。
“马厂长,我们几个老家伙,是来给周厂长‘掌眼’的。不知道周厂长打算怎么个炼法啊?”
他故意把“掌眼”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另外两个老师傅也跟着哼笑,言下之意很明显:一个毛头小子,也配指挥我们炼钢?
周明没有理会他们的态度,他只是看了一眼炉温计。
“升温。”
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然后,他对身后一个负责配料的工人说道:“按一号配方,把我们从废料场拉回来的那些‘铁疙瘩’和‘石头’,按比例,投入炉中。”
那些所谓的“铁疙瘩”,是周明亲自从废料堆里挑出来的高碳铸铁块。
而那些“石头”,则是被钢铁厂当垃圾扔掉的锰矿残渣。
看到周明竟然拿这些东西当原料,张师傅终于忍不住了,嗤笑一声。
“周厂长,恕我直言,您这是炼钢,还是炼垃圾?拿这种东西进炉,污了炉膛不说,炼出来的,只能是一坨没用的铁屎!”
周明没看他,只是盯着炉口那跳动的火焰,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张师傅,您看着就好。”
他的平静,彻底激怒了张师傅的专业尊严。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炼出个什么花来!”张师傅气哼哼地坐到了一边的小马扎上,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周明就象一个最精准的指挥官,在高炉前,不断下达着一个个简短而又精准的指令。
“鼓风机,加大风量百分之二十!”
“炉温1350度,稳定住!保温十分钟!”
“准备!二号配料,添加百分之零点五的锰矿粉,和百分之零点二的硅铁!”
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术语,每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数字,都让旁边那三个原本还在看笑话的老师傅,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
他们一开始还能听懂,但越到后面,周明的指令就越让他们感到陌生和困惑。
那是一种完全超出了他们几十年经验范畴的,全新的操作逻辑。
“脱氧!添加铝块,控制在千分之一!”
“扒渣!快!时间只有三十秒!”
张师傅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炉口。
他发现,周明虽然年轻,但他对整个冶炼流程的把控,已经到了一个神乎其技的地步。
每一个指令下达的时机,都恰到好处,仿佛他能用眼睛,直接看穿炉膛里那上千度高温下,钢水正在发生的剧烈化学反应。
这不是经验。
这是神迹!
一整天的紧张忙碌。
当夕阳的馀晖洒在厂区时,高炉终于迎来了最关键的时刻。
“准备出钢!”
周明一声令下。
工人们用长长的钢钎,打开了出钢口。
“轰!”
一股金红色的,炽热耀眼的钢水,象一条咆哮的火龙,从炉口喷涌而出,瞬间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火光冲天!
钢水沿着引流槽,注入早已准备好的模具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钱振华和周青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那三位老师傅,则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渐渐冷却的钢锭,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们知道,成了。
光看这钢水的颜色、流动性和温度,他们就知道,这一炉钢,绝对不是废铁!
钢锭被吊车吊起,放入水池中进行淬火。
“嗤——”
一声巨响,大团的水蒸气冲天而起。
当那块还冒着热气的,通体呈现出暗灰色金属光泽的钢锭,被摆在众人面前时。
张师傅再也忍不住了,他快步上前,从兜里掏出一把高硬度的合金锉刀,对着钢锭的一个角,狠狠地锉了下去!
这是炼钢老师傅最直接的验货方式。
然而,让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一幕发生了。
“咯吱——”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那把足以在普通钢材上轻易留下痕迹的合金锉刀,竟然在钢锭表面,打滑了!
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印!
而锉刀的刀刃,反而被崩出了一个微小的豁口!
“这……这怎么可能!”张师傅失声叫道,手里的锉刀都差点掉在地上。
这硬度……
比他们厂里最好的特种工具钢,还要硬!
就在这时,孙建拿着一份刚刚从实验室里测出的数据报告,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
“厂长!钱总工!数据出来了!出来了!”
他把报告递给钱振华,因为激动,声音都破了音。
“洛氏硬度……62!冲击韧性值……比,比质监局那批45号钢的标准,高了……高了百分之三十!”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个数据,震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用一堆废铜烂铁,炼出了比正规大厂的特种钢,性能还要高出一大截的超级合金!
这是什么概念?
这不是炼钢。
这是点石成金!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那个站在高炉前,脸上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年轻人。
周明看着众人那震撼的表情,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知道,自己不仅解决了原料危机。
更重要的是,他亲手,为明远厂,锻造出了一张任何人都无法夺走的,真正的王牌!
“钱厂长”他转过头,看着同样处于巨大震撼中的钱振华,平静地说道,“安排下去,连夜用新钢材,给我做出几个滚筒样品。”
“明天一早,我们去一趟地区金属材料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