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只知道,当他看到她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爱慕和依赖,只剩下决绝和失望时,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就那么“啪”地一声断掉了。
他想让她清醒。
他想让她明白,离开这里,她什么都不是。她那张年轻的脸,那份重获的生命,都会化为泡影。
可他选择了最愚蠢,最糟糕的方式。
“清醒了吗?给你惯的。”
他嘴里吐出的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那不是解释,不是安抚,而是一种粗暴的,居高临下的宣示。宣示着他的所有权,他的绝对权威。
可这话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看着周小碗,期望从她脸上看到恐惧,看到屈服,看到任何一种能让他挽回一点控制权的情绪。
但是,没有。
周小碗缓缓地,缓缓地把头转了回来。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小刀的脸上。
那双眼睛里,原先的冰冷和锐利,此刻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空洞的平静。
她看着他,就那么看着,一言不发。
嘴角那丝血迹,红得刺眼。
小刀的心,被她这个眼神看得一阵发毛。
这比她声嘶力竭地哭闹,比她歇斯底里地指责,更让他感到恐慌。
他宁愿她骂他,打他,也比现在这样强。
“我们走。”
周小碗开口了。
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
她不是对小刀说的。
她是对着周围那些吓傻了的女人说的。
说完,她没有再看小刀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她转过身,迈开脚步,朝着大殿的侧门走去。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
安娜和卡特琳娜最先反应过来,她们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然后赶紧追了上去,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周小碗。
其他的女人也如梦初醒,慌乱地跟了上去,像一群受惊的羊,紧紧地簇拥着她们新选出来的“头羊”。
她们经过小刀身边时,都下意识地低着头,加快了脚步,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这个刚刚还温言细语,转眼就动手打人的男人,会把怒火发泄到她们身上。
大殿里,转眼就只剩下小刀一个人。
他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听着她们远去的脚步声,感觉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那两记耳光,不仅打在了周小碗的脸上,也打碎了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那个温馨而虚幻的“家”。
他彻底把事情搞砸了。
“操!”
小刀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一根汉白玉柱子上。
坚硬的柱子纹丝不动,他的拳头却传来一阵剧痛。
可这点痛,远不及他心里的烦闷和空洞。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宫殿。
他没有回自己的竹楼,而是身形一闪,再次朝着那片死亡森林的方向飞去。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他也需要再去看一看。
那片森林,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们能看见,他却看不见?
他像一道流光,瞬间就落在了森林的边缘。
还是和之前一样。
高大扭曲的黑色树木,光秃秃的树枝,地上厚厚的落叶。
空气阴冷,死一般的寂静。
小刀皱着眉,将自己的神识,像一张无形的巨网,一寸一寸地铺展开来,笼罩了整片森林。
他仔细地探查着每一棵树,每一寸土地,甚至空气中飘荡的每一粒尘埃。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尸体,没有绳索,没有所谓的哭声,更没有那深入骨髓的怨气。
在他的感知里,这就是一片长相有些奇特的普通树林而已。除了阴冷一点,安静一点,没有任何异常。
“磁场记忆?”
小刀想起了系统那句没头没尾的提示。
这他妈的是什么原理?
就像录像带一样,把当时发生的事情给录下来了?然后只放给特定的人看?
为什么偏偏是她们?
因为她们是女人?因为她们的心思更敏感?
还是因为……周小碗?
小刀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围着那片森林,来来回回地转悠,试图找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他伸出手,触摸那些漆黑的树干。
触感冰冷、粗糙,和普通的树木没什么两样。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的树枝。
除了造型诡异,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地上的落叶。
枯萎,腐败,散发着泥土的气息。
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
可就是这份正常,才让小死感到最大的不正常。
他就像一个看不见鬼的正常人,非要闯进一个别人都说闹鬼的屋子,结果在里面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别人都说有鬼,都吓得屁滚尿流。
就他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面对着一屋子的空气。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对这个空间的掌控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一直以为,在这个空间里,他就是神。
他的一念,可让山川易改,江河倒流。
他可以创造生命,也可以毁灭一切。
可现在,这个空间里,出现了一块他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甚至无法看见的区域。
小刀站起身,看着森林的深处,眼神变得愈发阴沉。
他感觉,事情没有系统提示的“磁场记忆”那么简单。
这片森林,或者说,这片森林里被他杀死的那些灵魂,似乎在用一种他无法察明的方式,进行着反抗。
而周小碗,就是它们选中的,那个撕开他虚伪面具的,突破口。
他一个人在森林边缘站了很久,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空间里的月亮升了起来,洒下清冷的光辉。
他才转身,朝着竹楼的方向飞去。
他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
这件事,必须解决。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那片寂静的森林深处,一棵最为高大的古树之下,那片空无一物的土地上,似乎有几道微不可查的黑气,悄然钻入了地底,消失不见。
小刀回到了竹楼。
屋子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丝烟火气。
他习惯性地往躺椅上一坐,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以前,他每次回来,周小碗都会像一只温顺的小猫,第一时间迎上来,给他泡好茶,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听他讲外面世界的事情。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将神识探出,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远处的宫殿。
宫殿里灯火通明,但气氛却压抑得可怕。
大殿里空无一人,那些女人都躲进了各自的房间。
他“看”到,安娜和卡特琳娜的房间里,挤了七八个女人。她们围坐在一起,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低声交谈着什么。
安娜正用英语和俄语,向那些听不懂中文的女人,解释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当听到小刀杀了周小碗全族,并且把他们吊在森林里时,那些女人的脸上,无一例外地露出了极致的恐惧。
她们看小刀,就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而在另一个房间里,周小碗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边。
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也清洗过了,但那半边脸颊,依旧红肿得厉害。
她没有哭,也没有发呆,只是手里拿着一本小刀以前给她的书,一页一页地翻着。
但小刀能感觉到,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书上。
她的眼神是空的,翻书的动作,也只是机械性的。
她像一个精致的,但灵魂已经被抽走的娃娃。
小刀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他收回神识,烦躁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怎么办?
就这么僵着?
不可能。
他可以等一天,两天,但不可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系统!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
小刀在心里咆哮道。
【……】
系统没有任何回应。
“别装死!这破事到底怎么回事?什么狗屁磁场记忆?怎么消除?给个准话!”
小刀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系统,平时发布任务的时候比谁都积极,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等了半天,一行冰冷的文字才慢悠悠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权限不足,无法解析。】
“权限不足?”小刀愣了一下,随即破口大骂,“我日!老子是这个空间的主人,你跟我说权限不足?那谁的权限足?难道那些吊死的鬼魂权限比我还高?”
【警告:请宿主注意言辞,尊重本系统。】
“我尊重你奶奶个腿!赶紧给我想办法!不然老子就把这片林子给平了,我看看它还怎么记忆!”小刀是真的火了。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用蛮力,把那片森林连根拔起,扔到空间之外。
但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如果“磁场记忆”这个说法是真的,那就说明这片土地已经“记住”了那段血腥的过往。
就算他把树都拔了,把地皮都掀了,谁能保证这“记忆”不会渗透到别的地方去?
到时候,可能整个空间,到处都会随机播放他吊死人的场景。
那乐子可就大了。
他可不想以后在竹楼里吃饭,吃着吃着,墙上就浮现出一排排风干的尸体。
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系统又沉默了。
无论小刀怎么咒骂,威胁,它都像一块石头,不给任何回应。
“妈的,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还得靠自己。”
小刀骂骂咧咧地停了下来。
他冷静地思考着。
既然物理毁灭可能行不通,那就只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根源是什么?
是那些女人的恐惧。
是周小碗的心结。
只要她们不害怕了,不相信那个幻境了,那所谓的“磁场记忆”,不就成了个笑话吗?
可怎么让她们不害怕?
解释?
他已经试过了,结果换来的是更深的质疑和一记响亮的耳光。
欺骗?
他想不出比“那是幻觉”更高明的谎言了。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让他们自己“遗忘”。
小刀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
与此同时,宫殿的房间里。
“安娜,你说……我们会被杀掉吗?”一个金发碧眼的法国女人,抱着膝盖,声音颤抖地问。
她叫苏菲,以前是个模特,因为得罪了人,差点被毁容,是小刀“救”了她。
安na看了一眼身边这群惶恐不安的同伴,摇了摇头,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应该……不会。他如果想杀我们,早就动手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可他杀了小碗的家人!!”另一个女人尖叫道。
“那不一样。”安娜深吸一口气,分析道,“他杀那些人,是为了小碗。而我们……我们对他来说,只是……宠物。主人会因为宠物不听话而生气,会惩罚,但很少会直接杀死。”
这个比喻很残忍,但也很现实。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她们就是一群被圈养的金丝雀。吃穿不愁,青春永驻,代价就是自由和尊严。
以前,她们还能自欺欺人,觉得小刀对她们不错。
但今天,那片挂满尸体的森林,和那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打碎了她们的幻想。
她们和那些被吊死的尸体,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她们还活着。
暂时还活着。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等着?”苏菲绝望地问。
“我们不能激怒他。”安娜说,“从明天起,大家尽量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去那片森林,也不要再讨论这件事。他问什么,我们就答什么,尽量顺着他。”
“像以前一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卡特琳娜皱着眉,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问。
“对。”安娜点了点头,“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忍耐和等待。”
“等待什么?等待他腻了,把我们像垃圾一样扔掉?还是等待他哪天不高兴,把我们也挂到那些树上去?”卡特琳娜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甘。
安娜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她还能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周小碗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那种空洞的状态。
那里面,有了一些东西。
一些让安娜感到陌生的,冰冷而坚韧的东西。
“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周小碗走到她们中间,缓缓坐下,声音平静地说。
“小碗,你……”安娜看着她红肿的脸,有些心疼。
“我没事。”周小碗打断了她,“安娜,你说的对,我们不能激怒他。但是,光是忍耐和等待,也是死路一条。”
“那你的意思是?”
周小碗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屋子里所有的女人。
她的目光,从每一张或惊恐,或迷茫,或绝望的脸上扫过。
最后,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今天起,我们要开始一场无声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