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终是放下了茶盏，脸上露出一抹看似释然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太子的手背，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慈爱：“我儿心中有数便好。”
已经拦不住了，皇后就不做那恶人，免得坏了母子情份。
至于最终能否成事……端看太子自己的手段，以及韦家那丫头，是否真有那份福气和能耐，担得起这份“殊荣”了。
皇后是不知道，太子看中韦沉璧的原因除了他说的韦氏聪慧，韦家门第不高，选她不会挑动他皇父那根敏感的精神，还是几分男人的劣根性。
太子生来就是原配嫡长，还是皇帝之子，从小到大但凡他想要的，就没有弄不到手的。就是太子之位，争起来也是游刃有余。如今和自己皇父争权，他也不觉自己处于下风，只有在韦三娘这里，他是头一回尝到求不得的滋味。
换个旁人，一听太子看上了，哪个还敢拿乔。偏偏韦氏从来不接茬，太子心里还真就立誓要将人拿下，再不轻易撒手了。
皇后不再多言，起身道：“坐了这会子，也该回去了。你公务繁忙，也需仔细身子，莫要太过劳累。”
她不再多言，起身便要离开。
太子恭敬地起身相送：“儿臣明白，谢母后体恤。”
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太子目光深邃。
另一边，刚从宣政殿出来的韦顺，官袍的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
皇上方才那看似随意的问话，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反复炸响。
“韦卿啊，朕记得你家中有一女，行三，一向与明懿公主交好。”
“听闻此女颇通文墨，性情也沉静？”
“不知……可曾婚配否？”
皇上的语气越是平淡家常，韦顺的心就越是往下沉。三娘近来深居简出，绝无可能冲撞御前或做出什么引人注目之事。
那皇上为何突然问起？联想到这大半年来，宫里最要紧的事便是为太子遴选正妃……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念头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
若只是纳为东宫良娣、良媛，何至于劳动皇上亲自过问？能让皇上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询问臣子女儿是否婚配的，那就只可能是太子妃！
意识到天上可能掉下个巨大的“馅饼”，并且正对准自家砸来，韦顺在最初的眩晕后，迅速被一股寒意笼罩。
这于韦家，绝非幸事！
太子是何等人物？他会甘心接受一个像自己这样门第不显、无法在朝堂上给予他强力支持的岳父吗？若三娘真因圣意成了太子妃，却不得太子欢心，甚至被太子迁怒、厌恶，那她在东宫的日子该何等艰难？坐冷板凳恐怕都是轻的！那简直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电光火石之间，韦顺已然做出了决断。他面上依旧保持着恭敬与谨慎，在皇帝问及婚配时，他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痛与遗憾，躬身回道：“回陛下，小女……唉，臣惶恐。早年臣与故交有约，要做个儿女亲家，一众儿女中只有三娘年龄合适，奈何天不假年，那孩子福薄，前些时日……刚出了意外，已然亡故了。小女如今……唉！”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裴怀确实“死”了，假的是他刻意营造出的“望门寡”的悲情氛围。
果然，皇帝一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中顿觉扫兴：晦气！好端端的定什么娃娃亲！
他原本盘算着，太子娶个家世不显的正妃，还能说是为了平衡朝局，避免外戚坐大。太子那边还能说“韦氏温婉端庄、有大妇风范，家势门第都是身外之物，不必在意，谁家有天家门楣高？”，但这“望门寡”一出，皇上就张不开嘴了！
皇帝心头那点刚燃起的小火苗，瞬间被浇熄了大半。他意兴阑珊地又问了韦顺几句无关痛痒的公务，便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算了，看来这韦家女并非良选，还得再费心思，另寻一个“合适”的太子妃。
韦顺几乎是强撑着平稳的步伐走出宫门，直到坐上回府的轿子，才敢长长舒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只觉得浑身虚脱。
夜里韦顺就将宫中之事原原本本说给夫人听。
窦氏初时还当他是吃醉了酒说胡话，直到韦顺神色凝重地又重复了一遍，她才信了，惊得捂住胸口：“你……你应下了？”
“夫人！我岂能不知自家斤两？！”韦顺语气沉重，“若是贪图这份‘荣耀’应下了，那才是真正毁了三娘的一生！”
一个身份低微、不得夫君心意的太子妃，在东宫那虎狼之地，面对那些出身高门的良娣、良媛，这是宫斗戏的开场啊！
窦氏闻言，亦是后怕不已，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老爷说得对！咱们三娘自小懂事聪慧，孝顺父母，兄友妹恭，还疼爱弟妹，是再乖巧不过的孩子。我们生养她一场，是盼着她平安喜乐，绝不是要拿她去换富贵，更不是推她进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受苦！”
“正是！”韦顺握住夫人的手，“眼下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劳夫人悄悄为三娘相看合适的人家，不求高官厚禄只求人品端方。
便是对不住裴兄与三郎，我，黄泉之下，我自与他们赔罪去，不干三娘的事儿。”
窦氏郑重点头应下，心里盘算着要和嫂嫂商量一下，看看谁家孩子不错。
这一夜，韦顺夫妻二人躺在床上，皆是辗转反侧，愁绪万千，难以入眠。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宣政殿上皇帝的问询，以及韦家暗中开始为三小姐择婿的消息，还是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悄然传入了东宫。
太子闻讯，正在批阅奏疏的手猛地一顿，那支上好的紫毫笔在他指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竟被硬生生折成了两截！
他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眸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怒火与一丝被冒犯的冰冷。
韦顺……你竟敢！
孤看上的人，你也敢往外推？！
不怪太子生气。太子辛苦好几个月让韦沉璧进了太子妃候选人序列第一人，就因为韦顺一句话全白废了！太子能不气吗？
但这人是韦顺，韦沉璧亲爹！太子就不好与他计较！要是换个人，太子当晚就能搞出十八个方案出口恶气！